第九十三章 姑苏蛇门

此事也怪不得钱掌柜子置疑,天主教乃是泊来之物,他们的日常运营完全不同于大明的道观和寺院之流,教堂本来不是甚么赢利机构。

所以天主教堂财力单薄,连平日免费发放糖果,圣经等都嫌不能支持。如今,它一次性筹集到足够几百人使用的钱粮,其中必有玄虚。

钱得乐忽然吃吃笑道,“猛然间来了所谓‘五百信徒‘,偏偏都是一些吃饱拿东西,抬腿就走的好人,这事……有得大胡子安若望烦的了。”

铁无双道,“这次烦的是南宫离,安若望主教倒是不在。”

钱得乐心中不解,这天主教堂中又有什么好处,能让铁无双这强盗祖宗给惦计上了?

钱得乐不屑道,“又无信仰支撑,他们跑去教堂蹭什么热度?”

铁无双叹道,“这群灾民,好容易能从江宁逃生出来,教堂有被服领,给饱饭吃,他们当然会去。”

原来的江宁城,物产丰饶,居民生活安定,何等富庶之地,现如今呢……,强烈对比之下,让人唏嘘不已。

铁无双看看没有外人,低声道,“如果我说,这次的金主是俺铁大爷,你信不信?”

晨酒夜茶最伤身心,钱得乐陪着喝下整坛梨花白后,一时点头,一时又是摇头,自己先糊涂了,含糊道,“几百号灾民的花用,那可不是小数目,这种事情本应该是由应天府官面上处理,你抢上去充什么大头鬼,是吃饱了撑着了吗?”

铁无双也是醉了,一个人喃喃自语道,“因为老子心里有愧……在银钩钓坊,我特么没事去吹甚么鹰笛呀?!”

这时,瓦面之上沙沙作响,江南的春雨不期而至。

去年江宁的三破日,铁无双玩心大起时,将圣女秦宛儿赠给师父的鹰笛抢过,胡乱吹了一通。

谁知物物相生,不小心,却将因中狼噬毒而被囚禁的查七七和黄衫小儿的兽性唤醒,这两个狂物破壁而出,终于将好好一个蓬莱仙阁杀得血流成河,到其后,情势一发不可收拾。

此事本是无心之失,不成想,都成了铁无双心中最大的芥蒂。

钱得乐冷笑道,“早知道人人要有慈悲之心,过去,你干嘛去了?”

铁大双怒而反驳道,“铁大爷又不欺男霸女。”

钱得乐不屑道,“现在知道扮圣人了,想想那些年,东海上那些混黑道的兄弟们,被你欺负成了什么惨样?!”

铁无双顿时无语,狼生来吃肉,狗只愿吃屎,世人忙忙碌碌,捱死只是为了维生,谁又有资格去说谁?

……

经过南宫离修士的初步保守治疗,虽然不能去除查战体内的狼噬毒遗毒,但是在三五日之内,查战那深入脊髓的痛楚暂时得到缓解。

孟端阳谢过南宫离修士,星夜赶出教堂,为免张扬,他们重金雇下一条样貌普通的油舫,披星戴月,泛舟绕行三千里,三日后,查战拂开棉帘,只觉舟在湖泊正中。

波平如镜,一片千里,另有一种恢宏气势,让人不禁感叹着天地之大,万物之奇。

烟波浩渺之中,一尊青铜色的佛祖立像坐落到了小灵山上,规模宏大,壮观无比。

船家提示,众人己经进入了无锡水域。

船家也是见船中这位公子爷面有病相,建议众人泊舟半日,稍作歇息,品尝一下闻名天下的“太湖三白”,再去小灵山上拜佛祈福。

孟端阳回忆这一大段日子来的遭际,哪里还敢耽搁,催促继续前行。

油舫又走了一日,及至暮色西沉,孟端阳带众人弃舟上岸,租了三乘马车,众人星夜兼程,走了三个时辰,这才到达了苏州。

此苏州,元末时候,己被张士诚焚毁,众人此时所见的城池却是大明新建。正是:外郭、大城和内城三重城垣;大城周四十七里二百一十步二,陆门八座,水门八座。

朝代兴亡,兵灾人祸,然而在城池屡遭毁灭之后,后人又都屡屡重建重修,难得古城至今巍然屹立。

抬头间,巍峨墙城之上置有木蛇一条,北首向内。

乃是春秋战国之时吴王阖闾为了压制越国而建造的蛇门。

三辆车马进了城,前行半里,灯火辉煌之处,一片吴侬软语,台上一男一女说唱,上手的持三弦,下手的抱琵琶,弹词用的是吴音,词曲轻清柔缓、抑扬顿挫。

领头走的孟端阳不通吴音,也感觉便似乎大珠小珠落玉盘间,但听得弦琶琮铮。

只因情势紧急,这才不敢停车欣赏,众人纷纷绕行而过。

孟端阳也算小心,在热闹处辞退车马,众人步行搀着查战三转两转,进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里,证实无人尾随追踪,孟端阳这才敢扣动巷尾一处宅院大门外的门环。

门环响过三次,吱扭一声打开,开门之人倒不多话,看过了南宫离修士所书之手信,他上下看了查战几眼,慈声道,“请进。”

门内小院不大,倒也洁净,孟端阳命令镖师们不得喧哗,在院中憇息。自己小心搀着查战走进厅房。

厅房中物件整洁无尘,一排白色蜡烛后面的正墙之上,挂着天主画像。

孟端阳合手双什,对之躬身一礼。他这次也是不小心,对着天主使用的却是大和尚在庙子参拜菩萨的路数。

开门的那位长者高鼻深目,戴四方帽,腮下灰黄色长须一把,着一身深蓝的长袍,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我是天主教教士,叫安若望。”

天主教教士进入大明之后,讲汉语,着儒服,本来就是为融入其中。

查战低喘一声,道,“这次要麻烦安若望主教了。”

安若望主教沏下香茶两碗,顺手将一碗递给孟端阳,这才对着查战慈声道,“现在开始,我们先做一次目检,如何?”

查战当然应允。

孟端阳偷闲品茗,观茶叶,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碧螺春也。如今冲泡之后,果然杯中白云翻滚,清香袭入!

孟瑞阳心喜,暗中道,“这洋和尚还算上道。”

少主如今受诊,他当然从旁偷偷监看,安若望主教,翻看完了少主的眼,又翻看少主的舌苔……大胡子主教的动作娴熟流畅,手法又与南宫离修士的大有不同。

安若望主教争得查战同意之后,用长针刺破对方的手指,从指尖挤出几滴鲜血,以玻璃器皿装了,道,“请稍等。”自己进了左首一处小房。

院子之中月冷风清,镖师们各持兵刃小心布防。

这几天来,大家舟车劳顿,查战颇感不适,现在正好闭目养神。

右首的小房之中房门半掩,孟端阳百无聊赖,上前信手打开房门,小房之内油灯长明,只是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在其中若隐若现。

待看清里面摆放的物什,孟端阳引身疾退几步,猛然一推查战的肩膀。

查战病体赢弱,正在恍恍惚惚之中,少将军睁开眼时,面对的却是孟端阳那一张被吓得惨白的大脸。

孟端阳急道,“此处有诈,少主随我快走!”

恰逢此时,左首的房门无声打开,安若望主教从中缓步而出。

也是光线不明,照得老主教的脸上影影绰绰,他张嘴一笑时,两排尖尖的牙齿竟然在灯光之下闪烁着寒光。

安若望道,“你们……这是急着要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