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酒入愁肠
二月初三,傍晚,微风。
燕归云心情沮丧,玉摧红陪他酒至半酣。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要因我而死。”燕归云叹道。
燕大少所言的伯仁,当然是今日己经山穷水尽的赵半城。
“赵大老板如今在赵氏船厂内,这个会只怕要通宵达旦了。”玉摧红道。
“什么会?”燕归云问道。
“谈谈赵氏船厂以债转股的事宜。”玉摧红道。
“我不懂。”燕归云苦恼地摆摆头道。
“我也觉得,那种事情太显麻烦。”玉摧红附合道。
“铁无双呢?”燕归云道。
“正在贴身保护赵半城。”玉摧红道。
“只怕是……现在的赵半城身边有好处捞吧。”燕归云苦笑摇头。
铁无双的武功和机智尚可,但如果只凭本身功夫,让他单独去与裘三两血拼,只怕还未到段位。
“如果,我事先找好一个治得住裘三两的人,让他给裘三两银子使,陪裘三两喝酒,只要熬过了今夜子时……”
讲到此时,玉摧红适时打住。
如今裘三两也是成名人物了,限定时间内他不能杀死对方,就算任务失败,这个夺命红单也只好就此放弃。
“既然你如此熟悉裘三两,能否……?”燕归云垂首吞吞吐吐道。
龙抬头之战以后,燕归云处境极其尴尬,如今他想让玉摧红牵头,联络了裘三两,让他们好好再打上一架,胜负在这时候已经不再重要,燕归云能扳回一点颜面,便觉得最好。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玉摧红笑着挽住燕归云的肩头,二人相携同行。
此际外间华灯高挂,秦淮河水雾不生,水月光晕之中,彩灯连绵十里。
两岸之上人流如潮,众人目光留连聚焦处,勾栏之中美妇巧笑,红船之上少女漫舞。
燕归云穿行在这脂粉从中,心情大为好转,口中仍然抱斥道,“如此非常时期,你还有闲心思去琢磨美人?!”
玉摧红瓮声道,“原来燕少不喜欢,正好我们换个去处。”
不待燕归云反驳,玉摧红大步向前,穿街巷,过赌档狗栏,把他带到一处屋宇杂乱低矮之地。
燕归云初至此地颇多不适,他爹爹燕攀龙这十年来休养生息,现在已经将陪都南京建设成为普天之下最繁华的大城市,但是正如铜板也有正反面:这里有皇都,必有牢狱,这里有富宅官邸,肯定也会有贫民窝棚,好此天渊之别,不是一个小小应天知府可以改变。
好在这一路不长,又至秦淮河一隅,此处河水清悠,微凉冷风之中,无数小舟泊岸。
玉摧红熟门熟路,在江边左转右拐,所找的一个敞篷小舟藏身一角,那位船主白净的脸孔之上眉眼灵动。
燕归云见了这船主,竟然是眼冒火光。
此人,当然就是领着数万工匠们大闹应天府衙的首领:张三!
张三见了玉摧红,正要准备说笑,待看清他身后这位人皮面具蒙面的燕归云,只能尴尬一笑,敬请二位登船。
张三拔锚,由他顺水推舟。
玉摧红不愿意燕归六再去想不开心的事,忽然笑道:“你看,这水面的涟漪。”
燕归云道:“嗯。”
玉摧红道:“燕少,你可算清了,有多少道?”
燕归云道:“一百八十七道。”
夜色之中,玉摧红的心跟着沉落下去,连脸上的笑容也变僵硬了。
因为在海的另一边,他也数过涟漪。他了解,一处海外孤岛,一个无行浪子,数上三百六十多天的海浪涟漪时,那是多么的寂寞。
张三的船上摆放三只竹筒,里面是美味的澧酒。
这酒乃是古法酿造,作法为:让女子先用牙齿把熟米嚼过,然后放置木柜之内,令其发酵,经过几天之后,便成了美味的醴酒了。
张三乃是光棍一人,只不知这澧酒在酿造之前,酒米是请哪位女子咀嚼,王摧红知道燕大少素有洁癖,若是晓得这澧酒的制法,不知他要做何反应。
竹筒之中的醴酒味带甜酸,燕归云心中抑郁,端酒就饮,眨眼间喝下三升。
这时,张三已经钓起一条大鱼,他从靴筒之中拔出一把牛角弯刀,看看燕归云,将那把弯刀在水中洗洗,本来是他干惯了的活计,杀鱼剖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
燕归云醉眼旁观,心头微微一漾,张三使刀杀鱼,角度,力道,拿捏精准,这刀法莫说的是宰鱼,便是杀人也足够了!
此时张三将枢纽一拍,几块船板自动翻转拼叠,吱戛声中,在正舱中搭设出一张桌案。
这船中设计精妙,船板上拱可为桌,下翻又成了床榻。
玉摧红笑道,“舒服,这就怪不得张三哥以船为家了。”
张三自嘲道,“除了这条破船,其它全部输在狗场咯。”
张三爱赌常输又喜欢结交朋友,常常穷得厉害,倒是难免了。
玉摧红笑道,“既然张三哥手头紧,我出一千两买下这条破船,你觉得意下如何?”
张三手指玉摧红,想说什么又忍住。
玉摧红又笑道,“一万两!”
张三摇头道,“你跟铁无双一样,都不是什么好鸟,这船不卖,若再卖了,老子就无处容身了。”
如今房价虽然高乞,但是一万两银票也能在金陵城里购买一套房宅,张三为何要死守一条破船,燕归云为之大惑不解。
此时张三揭开桌案上的瓦罐,活鱼现宰,所以煮鱼的清水里面连姜片都不需放过,如今汤汁白如牛脂,鲜香四溢。
燕攀龙不喜欢阉割民意,所以今天柒厂去闹,明天油坊去闹,商贩们接着再闹……如此以往,应天府衙的大门之前,一年到头总是有两三百天里不得清静。
“同样是师太的屁股,为什么牛鼻子老道摸得,老衲我就摸不得了?!”
张三这句话当真是话糙理不糙,赵氏船厂的工匠们己经有三个月未拿薪水,谁都可以去应天府街闹,燕知府如果强压着船厂工匠们不可以去闹得,就显得有失公允了。
燕归云只知言行适度是对他人的尊重,因为太过重视平等和宽容,他一肚怨气,反而不知如何指责对方。
他干脆闷头饮酒,澧酒虽好,后劲绵长,燕大少的酒劲涌上来,他将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扯,
“我要这面具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