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凤凰堂会

不经意间,又有大雪飘落,此间大小河道交错路势回转曲折,这一刻,江中不见行船,岸上不见马队追踪,楼船上的众人心头略宽。

以江南查家的底蕴深厚,平常江湖人等避其锋芒还唯恐不及,楼船上这一干护卫们,日常陪着少爷行走乃是优差,哪成想,到了年关,少爷返乡竟然也会变得如此凶险。

大家数次经历着死里逃生,护卫们熬到这一刻,方才松一口气,好事者干脆翻出牌九小赌散心。

查四九心情畅快,懒得严加约束,直望着这次护送少爷早点回到江宁城内,对上面交接了手上的差事,他便先由着这班护卫兄弟们戏耍快活。

此时间,巨桨回收,舟子重新扯满风帆。

楼船舱中生有壁炉取暖,烘得舱中满室生春,查琪桢枕着轻裘懒洋洋地躺在兽皮之上,岭南急运来的水果就着葡萄酒让人微醉。

杜眉生抚琴唱道,“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正是陆放翁陆游的《钗头凤》。

杜眉生本来有点伤了风寒,如今带着一些鼻音唱词,更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查琪桢眯眼看到杜眉生露出的雪白笔直的小腿时,举杯附和道,“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楼船占住江心顺风急驰,惊起两边大浪拍岸,正行得酣畅痛快。斜次小河道中冲出一块舢板,舢板上一人逆浪横穿竟然如履平地。

楼船上的查家护卫见了,丢开手中牌九,喝一声,道,“查少爷返乡,对面船家小心回避。”

那舢板如箭一般在浪花中穿梭,转眼间便冲到楼船的船首前,几乎撞了一个正着。

掌舢板之人斗笠遮颜,一时看不出面相。

楼船上掌舵的舟子们好言劝道,“相好的,你那小舢板破旧,太不经撞,好生返头回避,莫要这般寻死了!”

那人腰间缠着斗大一对铁锤,他也不答话,脚下不知使出什么力道,急流之中,竟然将一块薄薄舢板稳稳地定在江心。

这情形太过逆天,舟子们捂嘴赶忙止住叫声。

查家护卫们闻讯聚到船头。

舢板上那人此时解下腰间的铁链,也不多说,一轮之下,巨锤如流星般脱手。

楼船众人见势大叫时,巨锤正砸在楼船桅杆的正中,轰!的一声巨响。

此船本是江南查家家主查一清由极北之地购置巨木重金打造,光是桅杆所用木料的树龄就已在百年以上,几人不能合抱。

哪知一锤过处,桅杆应声而折,上半截桅杆瞬间倒入江中掀起一层大浪,桅杆一断,楼船便失去了掌握,左摇右摆,几欲倾覆。

这时间,船舱中的查琪桢也是手上一抖,夜光杯中的美酒全数泼到杜眉生胸衣之上,殷红一片。

楼船摇摆间,查家护卫们的暗器尽数对着舢板打出,那人摘了斗笠在手中一转,竟然将暗器全数接住,跟着足下一点,巨隼一般飞上楼船船头,这才缓缓将斗笠放下。

正面看去,他披发挽髻,布缠护手,不是中原武林人物的装束打扮。

查琪桢被查四九搀到船甲板,这才看清,那巨锤击桅杆的男子,双手互抱立在当中,江风鼓袍,眼神闲定。

众护卫暗器打尽,却不能伤对方分毫,不免有点胆寒,赶紧各持兵刃,将他围住,静候查四九的指令。

这人身体清瘦挺拔,腰间左右各插一把长柄武士刀,看打扮,应该是一位东瀛来的武士。

如今两厢对峙,那东瀛武士却不拔刀,眯眼仔细看清查琦桢的模样之后,东瀛武士先深施一礼,口中的汉语并不甚流利,缓缓道,“我是郎贺川,尊下可是江南查家的大公子查琪桢?”

查家护卫们一听东瀛武士报出名字,心底反倒一阵诧异,这位东瀛人郎贺川乃是南京城内的名人,又是东瀛商会的首领,平素与江南查家並无过节,以他之身家丰厚,何必要趟这趟浑水?

查琪桢先看了一眼这位郎贺川。

面前这位东瀛武士,衣衫单薄,分趾白袜上只套一双木屐,他在水中来去,白袜之上竟不见半点水渍,果然,这最后出现的才能算是一流高手!

查琦桢道,“江南查家与你並无过节,今日阻我归程,难道,你也只是为了那区区十万俩白银的花红”

郎贺川倒也简单,只回答一个字道,“是!”

“我身上正好有十万两银票伴身,阁下不妨拿去,将来生意场上互惠互利,大家做场朋友,不需大动干戈,你看如何”

若不是传说中这个东瀛武士郎贺川实在太过扎手,以查大少的傲慢心性,怎么可能去做这等花钱息事的勾当,一番软话说出口来,查琦桢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郎贺川闷声里脱下脚下那双油黑色的木屐,将它整齐摆放在船舷一侧,又从大袖中取出一段白布绑住额头,此举便是轻慢的回绝了查琪桢。

查四九见了,单膀一振,手上的信鸽飞上半空,鸽哨呜咽,直奔江宁城而去。

杜眉生挂念查琦桢,她踩双赤足奔上船头,却被查琪桢挟住细腰轻巧巧将她身子向前一送,查琪桢先退到众护卫的身后。

杜眉生一怔间,默默将粉唇咬得泛白,盯住郎贺川那双东瀛特有的分趾白袜有些痴了。

“本人此次前来,只求查琦桢一人的颈上人头!”

郎贺川翻腕间,武士刀啷一声出了鞘,他双手持刀握紧刀柄,千锤百炼的武士刀刃尖朝天。

一望身周的众多查家护卫们,郎贺川沉声道,“诸君可以选择放弃。”

郎贺川这语气还算诚恳,只是听在查家众护卫们耳中却是极大污蔑,同一声喊中,查家护卫们拔刀相向。

郎贺川持刀侧身一个回旋,包周他身边的查家护卫们还未近身,己经腹部中刀应声倒地。

后排的查家护卫们迅速上前补位,众人手中刀光闪烁,全部攻向对方的下盘。

郎贺川手足不停,吆一声东瀛语,赤足竟然点在对方刀脊之上,身子借势腾起跃到半空,双手握刀下劈,力逾千钧!

“迎风一刀斩!”查琪桢一语喊破时,几位护卫摆出刀林,众人合力,堪堪架住郎贺川凌厉一斩。

郎贺川变招也快,身子疾快落地盘旋,围着护卫们疾走几步,手中武士刀横拖直劈,逼得查家众护卫自乱阵形连连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