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墟的混乱

以人头换官衔,古而有之,先秦商鞅规定:秦国的士兵只要斩获敌人“甲士”(军官)一个首级,就可以获得一级爵位(公士)、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斩杀的首级越多,获得的爵位就越高。秦军重法尊律,往往在战场与死敌厮杀之空隙,兵士自相厮杀抢夺人头,据为己有。函谷关以东六国之军,见之心惊胆战,常谓秦国为虎狼之国,秦军为虎狼之师。

大明最初建军承元蒙军制,战功晋职论赏也是累计战场人头,得七人人头则晋升一级。鸡鸣驿始终只是一个驿站,屯兵千余始终无有大型战事,而这江濒几年前调来,又成日里醉熏熏的做着白日梦,半点不懂官场经营之道,算来也只能拎人头晋升,慢慢升至现在官职。

从一个大头兵到千户长至少越过十多级,而且还得运气好,江濒能升到千户长,要活割了多少人头?猎户只道江千户是位进山剿匪大喝一声“弟兄们给我上”,而在鸡鸣驿街上半醉撒泼无聊打架的草包,此时再看江濒那双醉眼时,不由得后心发凉。

江濒冷笑一声,吩咐伙头军照价付帐,这才对着酒坊老儿喊道,“给大爷来三壶酒。”

酒坊老儿赔笑道,“千户大人,您这酒帐林林总总可是赊欠了不少。”

江濒叱道,“老子几时少过你的小帐?”

酒坊老儿脸上赔笑却不上酒。

江濒摘了脚下兵靴,一把砸到酒坊挑出的酒旗之上,骂道,“不伺候好老子,老子将来金柜装金,银柜装银之日,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这老东西。”

江濒虽举止粗鄙,于银钱帐目甚为清晰,每至放饷,必第一个上门来结讫酒帐,酒坊老儿见他动了真火气,慌忙拾了兵靴拍打一番,一同送过三壶老酒。

这二人正在纠缠间,头道街口一片人声嘈杂。

鸡鸣驿内东、西马道为驿马进入的通道,南宫道即是驿卒传令干道。东西走向的头道街区域主要是军政管理和商业服务区,为了照顾开集,驿内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初一,十六日头道街内上午只走行人,不通车马。

偏偏有一匹大马首先横冲而入,马身健硕,骑马之人蛮横,本来人群就挤,如今经此一闹,摊贩们避无可避,货摊被马蹄踩翻不少,货物践踏一地。

只是鸡鸣驿里本来是驿卒休息,驻扎兵马之地,众人口中叫骂不敢阻拦。

“莫非出了甚么紧急军情?”江濒心中诧异。

他酒劲未消,恍惚间,一匹白色大马已经冲到近前,江濒抬头细看,这白马儿身子健硕肥美,佩的金铃银鞍,显然不是驿马。骑马之人面相白净清秀,衣着异常考究,江濒完全不识。

在这鸡鸣驿中,江濒只在上司马昂一个人之下偶尔受受闲气,看着这白面青年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嚣张,江濒忍不住吼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马背上那个白面靑年人却是一鞭抽过来,口中尖叫道,“让开!”

江濒身形一错,躲过一鞭,白面青年有急事要办不愿糾缠,正准备手松丝僵继续前行,先感觉马身猛地一窒,自己的身子己经脱离马背向前冲出,一句‘救命‘未及说出口,卟!白面青年头下脚下地一脸惯在青石路面上。

旁边众人围观,原来咱家这位千户大人江濒借势钻入马腑之下,可能是酒后显了神威,江濒双臂一张,硬生生将白马向前蹬出的一对前蹄托住!神力如此,众人大喝一声,“好!”

江濒这才松开马蹄,这白马儿受了惊吓,迟疑不前,商贩和山民们知道了这纵马之人与千户大人没什么交往,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地索要赔偿。

江濒好心将白面靑年托起,道,“兄弟……你,哭什么呀?”

那白面青年人呸一口,血痰之中竟然裹着两颗门齿,他委屈得带着哭腔道,“谁与你是兄弟?!”

又是一片马嘶人叫,马蹄杂踏声中,驿内平白拥出三五十匹健马封住巷头,骑马的这些人,统一灰色服饰,腰中鼓鼓,显然各自身藏兵刃。驿道本就不宽,骑马的灰衣人平日训练有素,就势改为五人五马一列,抬头时,灰衣人列队冲到江濒的近前。

为首的灰衣人手中马鞭一指,斥道,“你一个小小的千户,胆子生了绿毛,敢动我们钱爷?”看情形是这堕马的白面青年人赶来的后援。

江濒行伍出身,本来就喜欢打斗逞强之事,只是瞅着地上爬起的这位钱爷,如今豁着两颗门齿,一张白脸早被摔得靑红绚烂,江濒忍不住卟哧先笑了场。

“大哥,出了甚么状况?”巷尾之尾大喊连声,跑来二十几名摩拳擦掌的驿卒。

原来是那酒坊老儿处事老道伶俐,见江濒势单力薄,沿小道偷偷报了信。鸡鸣驿地处穷乡僻壤,士兵们本来生计无聊,大长官马昂又忙于上层疏通,与驿卒们交集不多,只有千户长江濒始终与兵士们同食共住,脾气虽差些,驿卒们私下里把他当了亲大哥看待。驻守驿内的这帮兵士们成日里严训过后剩下时间闲得蛋疼,闻听有过境客冲撞长官,当即,便有二十几位驿内不当值又与江濒关系交好的驿卒们先跑来助阵。

一时间里,前道街被两队人马封堵得滴水不漏,夹在其中的山民和摊贩们见此阵势,纷纷抿唇贴墙而立,以免引火烧身。

此时,两侧红楼上的木窗各自推开,操持皮肉生意的女子们半露褒衣,一边嗑着瓜子,乐观好戏,跑去楼上快活的嫖客们本来就是一些江濒平日里的酒朋嫖友,正好借此歇战片刻的,纷纷起哄道,“打呀!”

“江千户,费甚么卵话,揍这群狗曰的!”

街道之内分为两伙的数十人怒目相对。

灰衣人气势汹汹,本来就是一些不省油的灯,数数自己人势占优,浑不顾对方的兵士身份,纷纷翻身下马,双方推来搡去乱作一团。

这时间,一个驿卒被对方一推,脚下不小心踩在一堆破碎的鸡蛋花上,身形倒滑一尺,后脑直接嗑在青石板上,其实无甚大碍,他正躺着阵阵发懵,二楼之上,一位好事的嫖客尖叫一声,“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