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〇三章 承继剑阁 (上)
萧叶伴秋雨,云雾绕绿檐。湿漉漉的银杉,半粘的泥土,正印出着柔美的脚印。这脚印不深不浅、不破不裂,脚型极其娇小可人。这是一个女子的脚印,且下盘功夫也一定很稳。脚印直上,直通一方古老的剑冢,剑冢也是藏剑之处,除了藏剑外,还静躺着三十三具尸体。历经沧海桑田。如今,剑冢内的三十三具尸体,只剩下两具还能被人叫出名字来,其余的大概也只能统称为先祖了。就在剑冢前方,有一孤坟,孤坟石碑如白玉,刻字如新。石碑的周边已多多少少沾上了萧叶,但,一笔一划的刻字,却清晰可见。现在,女子已停了下来,她并不是要去往剑冢,还是要到剑冢前的孤坟前进行祭拜。这是一位身穿青萝裙缕的女子,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她不但用碧纱遮去了半张脸,还正用酒浇灌着孤坟碑文上的刻字。没人知道这女子是谁,只是她侧颜似仙,可倾万城。也没人知晓孤坟埋葬的是谁,只是听说在“十三剑阁”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手中剑未成名气的子弟,剑与人皆不得入剑冢。显然,孤坟中是个还未闯出名头的人,人没有名头,那他手中的剑自然也不会有名气。可,立身于孤坟前的女子,好似也并不想让坟中人进入剑冢。因为,剑冢内实在太黑、太冷...虽只能在剑冢外,立下一座孤坟,但,剑阁之朴素,映衬着那女子天生天养的容颜,倒也浑然天成,恰好相融。纵有倾倒万城之姿,也不免沾染万城繁盛之噪,难求静心。求静达观,观身、观景,更可观心。心之躁,不亚于将万城美誉集于一身,本就躁动的心一旦再陷入美誉声色中,只会失己失心。剑阁有十三楼台,立于巴蜀,历经三十四代风雨,终也到了凋零殆尽、无人来继的境地。只留下了一位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老奴,整日持高竹扫帚清扫,从未有间断。这老奴似忘了岁月,忘了姓氏,忘了自己,仅凭一残身扫尽着日日落叶。落叶无尽,每日覆新,春夏秋冬皆有残落。春落为萌芽,夏落为花开,秋落为硕果,冬落为蓄力,周而复始,循环有序,故扫不完的落叶,终是难以辞去清扫剑阁之责。“老奴扫了一辈子的落叶,总也扫不完。有时,老奴就在想,连落叶都无法完全扫尽,那人也不会输给落叶,应比这落叶更顽强些才对。”老奴停歇,遥望叹语,终摇头摆须,继续立身清扫。他的腰板很直,如苍天古松,风吹不折,雨淋不腐;清扫间臂舞叶旋,杂乱却有章法。“老奴十三岁入得剑阁,做过陪读,当过侍从,看着老阁主咽气,伴着新阁主练剑,现回想起往日种种,还是觉得扫清这片片落叶啊,才是最大的修行...”“说起扫叶啊,老奴这还有一个故事呢。那时,新阁主剑法初成,誓要入江湖闯出名堂,新阁主共出阁了一年零六个月,在第五百四十八天那日返回了‘十三剑阁’,同时也带回了一位姑娘,那姑娘名为:夏犹清...哦~那姑娘啊不输你的美貌,毕竟,新阁主也样貌清秀,十足的青年才俊,她们两人啊相配得狠那…”他顿了顿,似有些迟疑,片刻后,又淡笑自若道:“我知你已自毁容貌,但,单凭你的侧颜便与当年的夏犹清难分伯仲咯。只不过,她身上啊始终有着一股傲气,这傲气不是心高气傲,也不是娇柔做作,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自信...”“直到今时今日啊,老奴也都没能想明白她身上是如何散发出那种自信的。既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又没有使人觉得难以亲近,反倒是落落大方、举止优雅,她那股自信劲啊在她说话间,倒也给她平添了几分天真烂漫,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直到有一天,她和新阁主不知为何,竟突然大打出手,就在你身处的剑冢前,也就在这棵银杉树下…那时,新阁主年少英雄,心比天高,早早就将我们‘十三剑阁’的“秋风扫叶剑法”练得是炉火纯青,没曾想却在短短十招之内,竟败给了她…”前来祭拜孤坟的女子听到此处,已显动容,悄然回眸一语,“我曾在外听过这个故事,但,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当年叶归老前辈到底是如何败给夏犹清前辈的,有人说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心中都有情,也有人说是叶归老前辈故意为之的...可,叶归老前辈在初入江湖时,就连故天涯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又怎会败给一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呢...”老奴见祭祀女发问,仰天长笑。——至从,祭祀女来到“十三剑阁”后,从未与他说过只言片语,他也曾驱赶过祭祀女多次,但,此女就是不走。他一个年长的老人,也不好与一个年轻姑娘动粗,只好默认此女整日到剑冢前祭拜。——他不明此女身份,亦不明此女为何而来,只是此女既祭拜的是叶离颜,就有可能是叶离颜的妻子或朋友。无论是妻子还是朋友,单是这份情义,他也不好再恶语相向,撵人离开了。——如今,此女终于开口言语,不管因何言语,这无疑都是一个好的开始。他一时甚慰,难免笑声朗朗,忍不住心中的喜悦。“有时,败也是一种手段。”老奴长舒了一口气,缓慢地说,“新阁主在与夏犹清比斗中,发现夏犹清的‘逍遥指’固然厉害,但,夏犹清的武功根基却极其不牢。按道理来讲,当你知道对方的弱点后,猛攻她的弱点便是,可偏偏新阁主在得知她的弱点后,却反其道去护着她的弱点…”“当时,老奴见新阁主如此行事,就已知晓新阁主已然心慕于她,老奴也曾暗自为新阁主能用这种方式来护下她的脸面而感到开心。最后,新阁主也的确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在他败给夏犹清后,两人饮酒作对,赏月观景,好不快活。那夏犹清也曾对我们新阁主言之灼灼地说过:日后,有机会也定会陪着新阁主一同光大我们‘十三剑阁’。”祭祀女缓缓起身,想要凑上老奴,却还是迟疑下了步伐,“我听离颜讲过你,以后我便唤你一声“忠老”吧。”她又接着叹道:“人生如梦,想来那也是叶归老前辈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虽说,这段开心的日子,是用一败换来的,但,能与心爱之人花前月下,败与不败又有什么关系呢…”忠老,道:“是啊,新阁主绝非外界传闻那般是个毫不通理,只醉心剑术之人。他也明白在这个世上,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只不过,人在明白何为重要后,通常又会做出最不明智的选择…”祭祀女,怔道:“忠老,此话何意?”忠老,说:“新阁主败给夏犹清没多久,‘鬼影剑’秦孝人便也来到了剑阁,他来,自然也是为了夏犹清,夏犹清见他与新阁主多次为自己相争不下,只能再次提起最初的承诺“比武定亲”。”“可,新阁主却在次次与夏犹清的比试中,习惯了去掩盖她根基不稳的弱点。这也便是老奴方才所说的,人在明白何为重要后,通常又会做出最不明智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