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〇章 半路截杀(七)
少年,不再是翩翩白衣的美少年,亦不再是自信洋溢,潇洒随性的贪玩人。
世人陷于外在,使得“人靠衣装,马靠鞍”成为了亘古不变的真理。
可,有时真理,也会被推翻。
现在,走向秦泰的少年就在推翻着真理,依旧是脏兮兮的脸,依旧是不修边幅的蓬发,依旧是染满泥土,还被树枝挂花多处的袍衫。
袍衫本是白色,无垢白,如雪白,也唯有最洁净的白,才能被尘世渲染得污秽不堪。
但凡是件灰衣黑裤,也不会本色全无。
他手中的剑,没有光泽。任何一把还在剑鞘中的剑,大概都不会有光泽。
但,剑鞘就算再不精美,也一定会引人注目。
然,一把像根泥棍的剑,也必然没有执剑人的真实面目重要。
秦泰太想看清这少年的脸,只因少年的走姿已让他联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最不该出现、最让他难以置信的人。
这人,并不出名,也没在江湖上做过什么一鸣惊人的事。
这人,只有一个体面的身份,那就是‘天翱门’的少门主。
如今,这人就连少门主的身份都已变得勉强,尴尬。
因为,‘天翱门’的门主已是谢清澜——“剑神”谢清澜。
这人与谢清澜同辈,尊称谢清澜为师哥。
师哥成了门主,师弟又怎好继续做少门主?
——这人既不是谢清澜的儿子,又不是谢清澜的弟子,“少门主”的称呼,又该从何谈起?
偏偏就是这个看似有身份,实则无身份的人,却恰好与冷溶月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同床共枕’一向被视为最亲密的行为,一旦女子与谁‘同床共枕’了,也会瞬间发生质的改变。
当然,这里也指如冷溶月一般的女子。
或许,气质这东西是与生俱来的。
不然,冷溶月又怎会痴恋这人,还为这人诞下一女呢?
这虽是江湖传闻,秦泰并不清楚冷溶月所生的女儿的父亲是谁,但,种种流言中自有着几分出处。
现在,这个气质非凡的少年,注定不会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毛头小子。
他已站在了秦泰面前,发挡颜,无风过,却突现了一抹惊鸿寒光。
寒光之快,凝结了空中的水气,使得晨露骤现,闪过秦泰的脖颈。
与晨露一同闪过的,还有一滴血,艳红的血如偏斜的骤雨,向一侧猛然急落。
可惜,血只有一滴,晨露也只有一滴,没有骤雨中的模糊不清,亦没有无数雨点砸落的混乱,只有两滴异常清晰的水珠,一红一白。
红的是血,白的是映射着阳光的露水。
“苍…苍…琼…”秦泰没有将话说完整,他也无法再将话说完整。
因为,他的血已开始喷涌,如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他本就处在亢奋中,仿佛身体的血液终于有了出口,急窜如泉,直到干结。
他倒地之刻,始终瞠目僵身,身体没有一丝起伏。
顾暖雨知道他想说什么,此刻,他想要说的,也已不再重要。
因为,‘苍琼剑’已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这世上与‘灭影刀’齐名的‘苍琼剑’,是从被泥水浸泡过的剑鞘中拔出的呢?
少年没有就此作罢,好似杀秦泰本就是他要做之事,毫不迟疑地又将呈呆滞状的小五和老二,推入了一旁的陷阱中。
当,少年转身向后时,秦泰剩下的二十位弟兄,皆已拔刀,却各个惊慌失措,前后挪步。
在‘苍琼剑’面前,这二十人不如竹子坚硬,想要灭掉他们也只在刹那间。
但,少年并没有这样做,反倒缓缓闭合了双眸,慢慢仰颌将整张脸沐浴在了晨光中。
待他睁眼,面前已空无一人,他不追不赶,不急不缓,只是将眸光移到了顾暖雨的身上。
“从没见过你这般狼狈过,真是连只落汤鸡都不如…”
早已起身的顾暖雨,怔了怔。
只听,少年又道:“不过,就算你是只落汤鸡,我大概也是抓不到的。”
顾暖雨随声皱眉,更是一脸不解。
“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何权贵人家的少爷,过不了苦日子了…”少年接着缓叹道,“就算不被饿死,也要被人嫌弃死。”
顾暖雨赫然觉醒,脑中顿时出现方才少年啃嚼烤鸡的画面,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是在说你自己吗?你不仅抓不到林中的野鸡,恐怕连野鸡的影子都看不到吧?”
少年点了点头,表示承认。
“可,你却说错了一句话。”顾暖雨,说,“你并不是一位权贵少爷,也没过过权贵环绕的生活。只是,你身边有最得力的手下,身侧有这世上最举世无双的师父。”
他笑了笑,又道:“你这就有点冤枉了。靠着粗茶淡饭长大,却又有着权贵少爷的无能,真是个穷人家的富二代啊...”
少年没有反驳,他也无意反驳,不仅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绝说不过顾暖雨,也因他现下已不再饥饿。
一个不再饥饿的人,一旦清高劲生起,绝不会再提与填饱肚子有关的任何话题。
“或许,我该成为一个有名的人。”少年斜瞥了一眼顾暖雨,“至少,要比你有名。”
他这突来一语,虽让顾暖雨摸不着头脑,却也着实逗笑了顾暖雨,“你想要比我有名?大概还需要十年。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何非要出名?”
少年,道:“因为,秦泰与他的部众根本认不出我。也因为,他们要截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顾暖雨,道:“这样说来,你的确是一个足能被人忽略的人。”
少年,笑了笑,“这也是他们所犯的最大错误。事实上,他们不仅杀不了你,也绝动不了我。”
顾暖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就算如此,我还是比你有名。你啊,想要赶超我,恐怕今生都做不到了...”
少年,紧眉问道:“为何?”
顾暖雨,缓缓道:“若,别人想出名,或许战胜我便可。可,若是你想出名,就算你战胜了我,甚至战胜了你那位被江湖人尊称为“剑神”的谢师哥,也绝不会出名。”
“因为,你是殇沫。”“殇沫”两字一出,好似所有言语赫然明了,顾暖雨当之无愧是人间清醒第一人,“你与溶月虽未成婚,但,我也会因溶月对你百般忍让,所以,即便你战胜了我,也不会光彩。谢清澜虽是“剑神”,你却是郭门主的嫡传弟子,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嫡传能够胜出,也是理所当然。”
殇沫笑了笑,“没曾想,你顾暖雨还如此自恋,真是无药可救…无药可救啊…”
顾暖雨含笑摇了摇头,“如今的江湖,无了故遗名,无了极乐天尊,你自是也不敢与你师父真刀真枪的交手,我还真想不出除了我和谢清澜外,还有谁能让你一战成名,从此名扬天下的...”
殇沫猛然沉声道:“如果,是那个人呢?”
顾暖雨闻言,竟不禁后退了几步,他从未这般惊恐过,也从未听过这般胆大如天的话。
他再次看了看殇沫扬向天的手指,结舌道:“你…你是认真的?”
“不然呢?”殇沫,说,“你以为我为何要杀秦泰?”
“你既杀秦泰,就绝不会放过他背后的人?即便再危险,再不可能,你还是要这般做?”顾暖雨的声音已有些发颤,同时在发颤的还有他那颗心,“在我看来,秦泰并不至死,事实上,他能出现在这里,就已证明他无心伤害溶月…这也是我迟迟不愿对他们出手的原因...”
殇沫缓缓摇了摇头,道:“只要他有犹豫,就会成为祸患。他明面上是顾念往日恩情,选择不与溶月交锋,实则内心已将溶月放在了对立面,而,他今日的选择,也会渐渐抵消掉往日的恩情。因为,在他看来,他今日选择不与溶月正面交锋,已是在偿还往日恩情。”
顾暖雨再次惊身,“你是在说...人性?”
殇沫恳切点头,“对,人性。在人性使然下,他会越发觉得自己无错。甚至,在他逐渐得势后,还会觉得自己已够对得起溶月了,且会愈发觉得自己也已放过了溶月多次。因为,一旦两人站在了对立面,就会开始去计较得失,就会想要去寻找平衡,真到了不需要再平衡的那天,他自然也会对溶月痛下杀手了。这种人,也往往是最可怕的…”
顾暖雨已不得不开始认同殇沫的话,“这种人的确可怕。一个多次不愿与自己交锋的人,一个无意致人死地的人...突然有那么一天,冷不防地捅你一刀,任谁都是防不住的。”
“所以,我必须要让他认清一件事,一件再清楚不过的事。”殇沫,说,“这件事便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站到溶月的对立面,只要他默认了对立,就只有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