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聚散千金(二)

寒风更寒,带走了仅有的温度。故府,也随着最后一丝温度的消散,闭了府门。忽悠他人成功的阿棠,忍不住内心的笑意,走向厢房。众人也持着甚是疑惑的眸光,静静地看着他悠闲且轻松地走过。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也都不会有人想到,今夜前来挑战故府的人之所以会离去,并不是因为突然打消了念头,而是,因为身上没有足够的银两。——一人二十两银子,五人便是一百两,以武论道的江湖人又不是商贾、员外郎,自然不会随身携带那么多银两的。可,使得一直躲在一旁的殇沫,倍感好奇的是:为何今夜前来挑衅故府的五个人,如此得听话,阿棠说什么,他们都愿意去相信呢?在他看来,既然能够来到故府挑衅,也自是不会惧怕故府的权威的。也不会因为故府门人随便的一句话,就不战而退的。事实上,他之所以在暗地观察,也只是担心阿棠的安危,昨夜阿棠虽能战胜宋天长,但,说到底也是吃准了人性。今夜,阿棠迟迟不饮下自己手中的那盏茶水,也是想把那盏茶水当成昨夜手中的那碗粥来用。他手中的那盏茶水,有多么的特别,多么的引人眼球,他便会有多大的胜算。显然,他失算了。那五人居然在未动手的情况下,就直接被他的言语给湖弄住了,这多少也是有点出乎预料的。那么,那五个人离开后,会去哪?准确地说,他们在已宵禁的应天府中,能去哪?——恐怕,也只能是两个地方,不是秦淮河畔,便就是赌坊了。现在,殇沫也在‘问天赌坊’内找到了这五人。五人也正在抓耳挠腮地苦恼着,他们好似已在片刻间,便就输光了身上的所有钱财。若想,探究出这五人的来头,逼上一逼也是在所难免的了。于是,殇沫对着赌坊的伙计又使了一个眼色,事实上,他在进入这赌坊内,就已然使过一次眼色了。坐落在应天府最繁华街道上的‘问天赌坊’,之前是由原‘灭影门’‘十二地煞’接管的,也是城内最大,能赌一切的所在。如今,虽说这赌坊依然是‘灭影门’的产业,但,也不再像原来赌得那么大了,至少,不会再拿人的性命来作为赌注了。——要知道,很多输红了眼的人,在冲动下,是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来作为翻本的本钱的。这也便是原‘灭影门’为何能壮大‘秋思阁’的原因。‘秋思阁’虽收留着很多亡命之徒和武林各个门派中的弃徒,但,若不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谁又愿意生活在隐于深山密林之中的洞穴中呢?然,‘问天赌坊’也只是‘灭影门’七十二教坊中的冰山一角,就算是在当下,只要殇沫想聚集出一支如昔日‘秋思阁’那般的队伍来,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在很多时候,一个人有这方面的能力是一回事,用不用这方面的能力又是一回事。正如,一个神机妙算的人,他可以用自己的满腹经纶去害人,亦可以用全身的才能去自保,甚至来帮助他人。所以,干不干恶事,并不取决于一个人的能力,而是取决于一个人的内心。若,内心是丑恶的,就算没有一点能力的人,也是可以做出杀人越货之事的。此刻,前去挑衅故府的那五人,在赌坊伙计的连翻激语和怂恿下,并没有反过来借赌坊内的钱财用来翻本,而是,掏出了一物件。这物件,也让殇沫不禁将手伸入胸怀,触摸了一下他从小便带在身上的‘盘龙白玉’。只因,他眼前的物件也是一块白玉,一块没有任何凋纹修饰的白玉,但,这块白玉上却赫然凋刻着一个“杨”字。这也使得殇沫瞬间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这五人为何能从口中狂妄地说出,要灭掉故府的言语了。很多时候,狂妄等同无知,但,在江湖上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那便是姓杨的和姓沉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但凡在生死对决中,只要对方说出自己姓杨或者姓沉,通常也会保下一条性命的。这便就是江湖道义的所在,也是对真英雄的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昔年昔日,杨家将的美誉响彻环宇,满门忠烈、为国捐躯的事迹也流传至今,儿郎全部殒命沙场,剩下妻女继续为国奋战的故事,也成了耳熟能详的戏本与话本。天下人皆惜杨家儿郎,杨姓也逐渐成了义薄云天、正气凛然的姓氏。而,作为武林世家的沉家,也留下了太多的豪情万丈的传说,在朱元章未坐稳天下之时,富甲天下的沉万三,也被传成了活财神。当,赌坊伙计接过刻着杨字的白玉,拿不定主意时,殇沫也走了过去。伙计见门主欲亲自验一验这块白玉,也恭恭敬敬的将其交到了殇沫的手中。白玉在殇沫的手中来回翻转着,“这块白玉是?”五人中的一人,道:“这是我们祖上的物件。”殇沫,道:“你想用这块白玉,换多少两银子?”那一人赫然伸出五指,“五十两,但,不是换,而是压,压在你们赌坊的这段期间,你们不能将其变卖,等我们兄弟有了银钱,定会将其赎回的。”殇沫迟疑了片刻,“我观你相貌堂堂、英气十足的,还未到而立之年吧?”那人,立即反驳,“我的确未到而立之年,而你...也不过刚二十出头吧?”殇沫笑了笑,“值得吗?”那人,惊然道:“什么?”“我是说,你用家传之物换来五十两银子,再拿这换来的五十两银子,去搏一百两银子,值得吗?”那人闻言,连忙回头看了下他身后站立的四位兄弟一眼,片刻间五人均拔出了腰间的兵器,分别是两杆枪和三把缠腰软剑。软剑乃是精钢铸造,不知在锻造时加了什么别样的材料,才使得坚硬无比的精钢玄铁变得如此柔软的。而,那两杆长枪,就更显精湛的锻造工艺了,每杆长枪在没拧在一起时,是分成三段的,两段是铁棒,一段是枪头。在未组成长枪之刻,插在腰间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只当是双截棍,或者是两节鞭。可,在合成一把长枪时,却显得格外的霸气凌然,其震慑力也是足足的。“你怎知,我等兄弟需要一百两银子?”殇沫并没有回答,而是持戟指在身前轻轻一挥,五人中一手上的长枪便赫然断开,枪头“叮”的一声,便插在了地上。五人见状,不禁后退,各个面色恐惧,颤声道:“你是‘灭影门’的人?”殇沫自若地点了点头,“对,我不但是‘灭影门’的人,还是‘灭影门’的门主——叶离颜。”“叶...离颜...”五人在慌乱间互望着,更加晃神了起来,纷纷喃喃着,“没听过啊;我也没听过啊;不知道...”“你们呢?”殇沫丝毫不给他们思量的机会,接着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其中一人,皱眉道:“我叫杨开泰,这是我的二弟杨开山,这是我的三弟杨开华,这是我的四弟杨开天,这是我的五弟杨开疆。”殇沫“哦”道:“开山、开天、开疆都有...没有开地啊?”杨开泰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没有。”殇沫,微微一笑,“想来,大地是不能开的,只能去守的...”他顿了顿,见面前的杨姓五兄弟还未完全缓过神来,又道:“说吧,你们为何要来故府?”杨开华突然定神道:“由一群江湖败类组成的门派,当然要人人诛之!”殇沫轻轻点着头,“嗯”了一声,“‘灭影门’本就是江湖上最让人恐惧的杀手组织,你说的好似也没什么问题。可是,你们为何又要听一个杀手组织的话,非要弄到一百两银子呢?”杨开疆,道:“这不是应天府的规矩吗?”他迟疑了一下,也渐渐低垂了脸颊,放低了声音,“应天府的规矩,不也就是纪纲的规矩吗?”“原来,你们只是怕纪纲?”“这不是怕,这是没必要去惹他,就算我要除掉他,也必定是在铲除掉‘灭影门’之后,才去做的事。”殇沫,道:“为什么?”杨开泰,讥诮道:“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灭影门’和纪纲是穿一条裤子的...”殇沫绷了绷嘴,耸了耸肩,“好吧,那么,你们要除掉‘灭影门’,是受谁指使?或是受谁挑唆呢?”杨开泰,干笑道:“这还需要人指使,需要人挑唆吗?当,人人都说‘灭影门’是江湖上最阴险毒辣的门派时,也就自然是该铲除掉的门派了...”“你口中的人人,是指什么人?”“郊外茶肆中的人,都这样说。”“除了郊外茶肆,你们还听到哪里的人说过?”“还有...我们的岳大哥也这样说过,想必他这两天便也会来到应天府中的。”“岳大哥?”殇沫,问:“哪个岳大哥?”杨开泰“哼”道:“你这是想套我的话,让我出卖自己的大哥吗?”殇沫思索了片刻,道:“你们一共在这赌坊中输了多少银两?”他之所以转变了话题,则是觉得已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当一个人觉得再与人交谈下去,就要出卖掉自己的大哥时,也是不会再说什么的。杨开泰,一愣道:“输了二十八两银子,这些银子也是我们五兄弟身上所有的银子。怎滴?你难道要把我们输掉的这些银子,还给我们不成?”“是的,”殇沫澹澹地点头,澹澹地说,“我不但要把你们输掉的银子全部还给你们,我也会把我手中的这块白玉,归还给你们。”五兄弟均面露讶异,怔怔地看着殇沫,根本不知殇沫何出此言。殇沫见五人皆已目瞪口呆,又说道:“当然,我之所以要这样做,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杨开泰,忙道:“你的武功不知要比我们高上多少倍,你既然是‘灭影门’的门主,那你完全也是可以杀掉我们的,又何必对我等五兄弟,如此康慨?”殇沫自信地沉着笑脸,“现在,我只想澄清一件事,也想让你们帮着宣扬出一件事。”杨开泰,惊道:“你想澄清什么?又想让我们宣扬什么?”殇沫,缓缓道:“‘灭影门’原来的确是个杀手组织,但,那时的门主叫故遗名,你们也是应该知道的;‘灭影门’也的确和纪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那也是在故遗名和冷溶月做门主的期间,冷溶月的名字,你们也自是知晓的;可是,现在我是‘灭影门’的门主,你们又何曾在江湖上听过我叶离颜做过什么恶事?”他接着说:“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到我这里,‘灭影门’已换了三任门主,早就不是当初的‘灭影门’了...倘若,你们真的在江湖中听到我有什么不义之举的话,到那时,再来铲除掉现下的‘灭影门’也是不迟的。”杨开泰默然了许久,也思索了许久,“嗯...你说得也对,我连你的名字都未听过,又怎么可能知道你做过什么恶事呢...”“这便就对了...而,这块白玉,本就是你们的,在没有换取到这赌坊中的钱财前,还给你们也是理所应当的,至于你们之前输得那二十八两银子,便就是想要卖给你们一个面子了...”殇沫分看了杨姓兄弟一眼,接着说:“我相信,你们背后也没什么阴谋主使,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事,才想要来我们故府挑衅的,但是,我们‘灭影门’的名头实在太大,自诩正义的人要来灭我们;想要一夜成名的人,也要来挑衅我们;再加上我们本就存在的仇人和死敌...想来,还真是有些应接不暇了...所以呢,每人二十两银子的挑战费,必须要出,也请你们帮着在江湖上宣扬一下:若,身上没有二十两银子的人,就不要再来我们故府的府门前自惭形秽了...”杨开泰左右迟疑着,又想了许多,才弱弱道:“好,我们替你宣扬,但,如果哪天我听到你或是你带领的‘灭影门’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话,我们还是会再来的。”“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