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家事?
传承是一种精神,亦是一种使命。
若,一个人能延续另一个人活下去,则是一件幸事。
初遇素婉娴时,也许在冷溶月心中,那只是素婉娴。
陌生且无感。
不知过去,不知现下,不知所有的陌生。
无感脾性,无感情绪,无感所有的冷淡。
甚是,还会有一丝尴尬,就这般凭空多了一位姐姐来。
然,此刻的冷溶月,眸子中涵盖了太多的温情,亦是无可取代的亲情。
传承的力量,是那般的无法言喻,又是那般的无法抗拒。
素婉娴也已不只是素婉娴,而是‘阿姐’,亦是‘生母’。
冷溶月心中的苦涩还在加剧,她不敢相信一个原本好好的,且能延续‘生母’生命之人,就这般不言不语,了无生息。
她不会甘心,亦不会放弃,她停下了摇动的双手,凝气在手心,轻抵在了素婉娴的小腹之上。
早已站立不安的殇沫,瞥了暮云烟一眼,见其也在皱眉关注着冷溶月的一举一动后,他便大步朝冷溶月走去。
“殇沫,你要作甚?”
殇沫回望了一眼暮云烟,淡然道:“没事的云烟叔叔,我只是想靠近一些溶月。”
暮云烟没有再言,反倒侧手去拦下了柳韵锦。
他已察觉到,殇沫此举,柳韵锦必定也会跟随殇沫而去。
事实上,柳韵锦已迈开了步伐。
“韵锦,你就别过去了。这种事,围上的人多了,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柳韵锦挣了挣挡在她面前的手臂,急促道:“可,云烟叔叔,溶月已在为素婉娴灌输真气,多一人去帮溶月,难道不好吗?”
暮云烟脸上无神,慢慢摇头,道:“不用,有些事是必须需要特定的人去做的。”
“可是,云烟叔叔…”
“韵锦少主不必多言,先不说那素婉娴是否会突然发狂,单说灌输真气一事,我们当中除了溶月,都是不敢去尝试的,万一所灌输的真气与素婉娴体内的真气无法融合,反而会加剧她的心性变动。”
柳韵锦怔了怔,她从未见过一向说话柔和的云烟叔叔有过现下的神态,那神态严肃且坚毅,却像极了父亲郭明轩,其语气更像是命令,无法抗拒的命令。
但,她还是弱弱质问道:“为何溶月可以?我们谁都不行呢?”
暮云烟握住柳韵锦的手腕,侧脸看向冷溶月,又深深皱起了眉头,“素婉娴所习的所有功法,溶月都会,就算溶月不会那‘海棠加持’的内功,也定能从所修得相同武学中找到能够灌输真气的方法来。”
柳韵锦垂目,沉默了起来。
但,她还是在片刻后,也将眸子移向了冷溶月的身上…
此刻,没有人能够注意到殇沫的神情,他不但背对着众人,且也驻足在了冷溶月的背后。
没有人知道他当下在想着什么,他只是稳稳地站着。
然,他的眸光却掩盖不住他的内心情感。
他的眸光不仅只有深情,还有柔情,这柔情中亦充满着担忧与呵护。
这是独属于男人的眸光,亦只属于在看向心上人时才会发出的眸光…
硕大的汗珠已从冷溶月的脸颊上不止滴落下一次了,早已将巾帕附在手中的殇沫也不止一次想要抬起手臂,为其抹去。
然,他却不能,就算这样做不会影响到冷溶月凝气灌输真气,但他也不能,只因他在怕。
这种怕,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就算在面对神秘黑影人时,他都未曾怕过分毫,但如今他却真的在怕。
眉宇间已显狰狞之态的冷溶月,脖颈与头部连连颤抖着,或许她的内功很深,可一旦在灌输给他人真气的状态下,内功就算再深,也是容易气结损伤的。
她太想救下素婉娴了,在事发突然下,她亦会全力凝气,奋力挽救。
武学讲究循序渐进的过程,殇沫是深知的,他所修得‘天傲剑法’更是在他身上验证着这个过程。
但,他却不敢再等,提气御火的双手,正缓缓伸向冷溶月的腰间,这是他唯能做的,就算救不回素婉娴,他也不允许冷溶月出现丝毫损伤。
他的心中不停盘算着传授给冷溶月‘御火真经’的时间,只因他无法确定冷溶月是否已将‘御火真经’融会贯通。
——从之前,武林各门派在雪地中围堵‘灭影门’的车队运送海棠姑姑的尸身时的情况来看,溶月已能将‘御火真经’的功法融合到自身的真气中了,不然,她又怎能将‘冰魄寒光’与‘御火真经’结合起来,以冰火之势去击败初涵影呢?
——现在,我若运行‘御火真经’的真气,灌输给溶月,她的身体应该不会有所排斥吧…
三尺,二尺,一尺…就当殇沫的双手即将触碰到冷溶月的腰间时,猛然间传来一声柔弱的话语…
“溶月妹妹…”
睁圆了双眼的殇沫,望向冷溶月那刹那间喜出望外的脸颊,竟完全呆愣住了,只是那一声柔弱的“溶月妹妹”的唤语,在他脑中不停回荡着…
面对着缓缓睁开双眼的素婉娴,冷溶月动容涕零,她没有回应,脸部一紧一松,笑着,又皱眉苦涩着,她已说不出任何话来…
“溶月妹妹,你没事吧?阿姐方才拼了全力寻找你,可无奈大殿突然倒塌,我就失去了知觉…”
没等素婉娴说完,冷溶月已完全扑向素婉娴,紧紧地抱住了她,“我没事,溶月没事…溶月怎么可能有事呢?”
听到冷溶月的回应,殇沫紧绷的身子松弛了下来,双臂渐渐垂下,露出了微笑。
远处的暮云烟,也已松开了柳韵锦的手腕,众人大步而来。
笑得合不拢嘴的初涵影,盈声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没事便好,都没事便好。”
柳韵锦,道:“是啊,是啊,都没事就好了。”
冷溶月搀扶着素婉娴走出了大殿废墟,带着笑意的素婉娴侧臂拍去了冷溶月头上的烟灰,道:“溶月妹妹,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至少我的衣服都已是黑的了,哈哈。”
冷溶月,笑道:“阿姐不丑,只是脸上沾染上了些许火炭,有几处擦伤罢了。”
素婉娴,莞尔一笑,“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回头换件衣服,洗把脸,还是能够出门的,哈哈哈。”
“阿姐,你说笑了,过不了几日,你脸上的擦伤便会痊愈的。”
“嗯,溶月,其实阿姐在乎的是你,你没事,大家都没事便好。”
就在这时,一深沉的声音突道:“真的没事了吗?”
秦楼客的眸子瞬间冷峻地望向了慧海,“大师,你何出此言?”
慧海‘哼’了一声,连常说的佛语都省了去,道:“我少林受慧寂方丈所托与冷门主前往这武当之巅,本意在调查我那慧戒师弟的死因,可如今不但没有丝毫眉目,还使得我少林十八铜人全部阵亡,这难道不能讨要一个说法吗?”
冷溶月闻言,放下了搀扶着素婉娴的手臂,拍了拍一旁叶离颜的手背,事实上,慧海一语既出后,那叶离颜已紧握起腰间的剑柄,露出了杀意。
冷溶月自然知晓,叶离颜此举是不想让她有任何危险,暂不论是否是相交一场的朋友,单说只要叶离颜还想找到心仪已久的楚姗姗,就必定会护她无忧,毕竟只有她知道楚姗姗的下落。
“没事,你不必紧张。”她小声知会叶离颜后,向慧海凑上了几步,又道:“那大师想如何讨要说法?”
慧海赫然伸出戟指,指向远处的方展,道:“我也看出来了,冷门主与这位锦衣卫统领有些渊源,但是今日老衲必须杀了他。”
他顿了顿,又环视了一下众锦衣卫,接着道:“还有他们,都要死。”
冷溶月望着方展与其身后的众锦衣卫,沉默了片刻,道:“大师要杀了他们全部吗?”
慧海,沉声道:“对!全部!一个也别想逃。”
冷溶月闻言,没有些许紧张的神情,反倒自若道:“他们的确是行凶者,但却不是罪魁祸首,大师若想为少林十八铜人报仇,该去找那神秘黑影人和我义父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慧海,大笑道:“冷门主终于承认了,怪不得那位锦衣卫统领大人唤冷门主为‘小姐’,原来你们都是一家人。”
冷溶月,道:“确切的说,这些锦衣卫也是我的手下,但却不受我所控。”
慧海,怒道:“莫非冷门主想撇清关系不成?”
冷溶月侧脸指了指大殿废墟的方向,坚毅道:“大师难道没有看到吗?我身为‘灭影门’门主,我‘灭影门’门下‘秋思阁’之人全部死在其中,连我阿姐素婉娴也险些丧命!难道,大师真的以为溶月事先知道这一切吗?大师别忘了,溶月方才也在那大殿之内,大师亦是随着溶月一起逃离出大殿的!”
慧海尽力甩动胳膊,叹道:“哎,老衲自然知道,方才若不是跟随在冷门主身后,老衲就算不丧命在那大殿之内,也会被殿外的锦衣卫给射死,可是现在这般结果,你让老衲如何去做呢?”
冷溶月,道:“你什么都不用做。”
慧海,惊道:“我少林因此事死了那么多位高僧,我什么都不做?莫不是老衲听错了冷门主的话了吧?”
冷溶月,反问道:“那还请大师告知溶月,你能做什么?你扬言要杀了这些锦衣卫,你真杀得了吗?你一人,面对整装待发,训练有序的几百锦衣卫,你真的有胜算?就连你口中的这位锦衣卫统领大人方展,你在百招之内也是无法打败的。”
慧海闻言,不禁拍着后脑,焦躁不安了起来。
冷溶月见状,缓缓走向方展,随后猛然转身,大声道:“各位,你们当中有我的叔叔,有我的阿姐,亦有我的朋友,还有随溶月一同上山的少林慧海大师,今日之事,不光少林需要讨说法,我‘灭影门’也需要讨个说法,各位更需要一个说法。”
她的眸光不禁落在殇沫身上,四目相对下,她中断了话语,但没一会儿,她紧绷着双唇,忍住了心中所有的苦涩与委屈,侧脸而扬,重新将眸子环视着众人,接着道:“是的,我们都需要说法,但罪魁祸首那神秘黑影人已无了踪迹,而另一个罪魁祸首我的义父,溶月现下就随方展回应天府与他对质,若见到了义父,此事也定然会成为溶月的家事,溶月不可能违背义父,但溶月也定会给各位一个说法的。”
慧海,怔道:“家事?死了这么多人,难道最终只是冷门主的家事吗?”
暮云烟,道:“大师,溶月此言并无不妥,溶月回到应天府见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纪纲,那自然就成了他们父女两的家事了…”
慧海,道:“暮门主,你‘江月门’也是这江湖中响当当的门派,难道真的如冷门主所言,就这般成为了冷门主的家事了?”
暮云烟,道:“敢问慧海大师,你当下是能寻得到那神秘黑影人,还是能带着少林的门人杀进应天府锦衣卫指挥使的府中呢?恐怕,这两样你都做不到吧?”
慧海,面红耳赤,道:“暮云烟!你别忘了,你们‘江月门’可是以‘天翱门’马首是瞻,今日遇险,这‘天翱门’的少门主与郭明轩门主的爱女柳韵锦可也在其中呢!”
暮云烟不禁看向殇沫,殇沫却抬手示意不让他再与慧海争论下去了。
随后,殇沫向冷溶月走近了几步,脸上显尽难舍难离之容,“冰弦,你真的要走吗?独自一个人走吗?”
冷溶月含泪仰天,片刻平移眸子,即使已咬紧了牙关,但也止不住牙齿的颤抖,“殇沫,发生这种事情,溶月不得不去,义父做任何事都不必与天下人交代,但溶月是义父的义女,亦是这江湖中‘灭影门’的门主,溶月…溶月却需要给天下人个交代…”
殇沫,哽咽道:“冰弦,你何错之有?为什么你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呢?我们都知道,你什么都没做,你也险些丧命啊…”
冷溶月,低声沉吟道:“是啊,殇沫,溶月什么都没做,但现下溶月却已深陷其中,做不做已经不重要了。也许,这便是江湖。”
“冰弦….”
冷溶月抬手打断了殇沫的话,她已无法再面对殇沫了,更不能再与他说一句话了,江湖中儿女情长,多半就是这般无奈又渴望。
如今,她怪不得任何人,她的生母素海棠,她的父亲郭明轩,她无从怪起;她的师父故遗名,她的义父纪纲,更是无从怪起…
——江湖中,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去做,要怪也只能怪众人做着不同的事情,要怪亦只能怪命运就是这般让人受尽折磨…
想到这里,满肚子委屈的她,飞奔到初涵影的怀中,哭得像个孩子一般,她本就不大,却要面对这般苦痛,她除了寻找点安慰与怀中的暖意,她还能做什么呢?
“溶月,我与你秦大哥都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此次遇险,就当时我们之间的一次共患难,你也不必放在心上的。”
初涵影话落,柳韵锦与素婉娴也走了过来,四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溶月,韵锦姐姐也没事,我们的父亲也会替你做主的,你不必一个人将全部扛在肩上的。”
素婉娴,哭啼道:“溶月,阿姐才找到你,你真的要走吗?”
冷溶月立起身子,抹去了泪水,勉强一笑,“溶月没事,我随方展走后,还烦请秦大哥与涵影姐姐将阿姐素婉娴与叶离颜带到应天府中的‘秀芙蓉’酒楼中,也不知姗姗是否将那里建好,但那里很安全,无论是‘灭影门’,还是锦衣卫,都会保护那里的。”
叶离颜缓缓走了过来,“那你呢?你不是也要到应天府吗?我们不能同行吗?”
冷溶月又是微微一笑,“不了,我怕我们一同到了应天府中,更做不了任何决定了…”
秦楼客,道:“好,溶月妹妹放心,我与涵影定会将素婉娴与叶离颜安全带到应天府的。”
冷溶月对着秦楼客点了点头,又贴向柳韵锦的耳朵,微声道:“照顾好殇沫…”
随后,她大步后移,向暮云烟挥了挥手,“再见了,云烟叔叔。”
话落,她毅然转身,随方展与众锦衣卫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