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零一章 须克己

仙女湖边有一片杏林,杏林中有一座小院,红墙灰瓦,十分雅致。这原是一位乡绅的住处,后被慎独行看中,花一两银子强买下来,作为其行乐场所。当谷梁君子赶到这里的时候,正见东门夜雨从大门内走出来,手里还提着慎独行的头颅。头颅还在滴血。谷梁君子叹了口气,道:“还是来晚了。”东门夜雨提着慎独行的头颅,走到谷梁君子面前,道:“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慎独行坏了同天会的规矩,违背了当初的诺言,我已经把他杀了。今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不管是你哪个兄弟或是手下做的,我第一个砍你谷梁君子的脑袋,明白了吗?”谷梁君子点了点头,道:“明白。”“你最好明白。”东门夜雨将慎独行的头颅塞到谷梁君子怀里,然后便离开了。天上乌云散去,一缕微光斜照,照亮了谷梁君子那张阴沉的脸。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那个头颅那张脸,略带感伤地说道:“二弟啊,虽然你常有取代我,做地棍堂堂主的念头,但毕竟兄弟一场,你猝然离世,可叫大哥我伤心不已呀!”捧着慎独行的头颅,步入门内,见影壁后面,横七竖八倒了好些人,手里大都握着兵刃,仔细一看,正是常跟在慎独行身边的那些喽啰。一旁廊柱下,还瘫坐着两个侍女,樱口微张,神情呆滞,看样子是吓坏了。谷梁君子没有理会她二人,径直走入慎独行的居室,见地板上躺了一具无头尸,赤着上身,下面只穿了一条亵裤,胸膛上横三竖四交错着七道疤痕,由此可以断定,此人正是慎独行无疑。谷梁君子蹲下身,将头颅安放好,才要起身离开,忽然一阵劲风自窗外吹进来,掀起床幛,里面出现了一张苍白的脸,风过,床幛落下,那张脸便不见了。“谁?!”谷梁君子悄悄握住刀柄,蹑足走近,一把掀开床幛,只见大红锦被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模样虽好,但其异常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因惊恐而向外凸出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吓人。“嗯?已经死掉了!”谷梁君子见她身下有大片血迹,便将其身子翻了过来,发现后背上有一条很长的伤口,看样子像是刀伤。“鼻息脉搏全无,但身体尚还温热,应该才死不久。”谷梁君子放下床幛,看着地上尸首分离的慎独行,叹息道:“二弟啊,你这暴性,终究是改不掉了!这样美丽的女子,你怎么下得去手?人家说我残暴,但我谷梁君子对女人一向温柔体贴,不像你,动不动就施暴,甚至动刀。别人不提,蜀王那两个爱妾你是知道的。刚来的时候,一个九十二斤,一个九十六斤,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身量那叫一个好。那小腰既结实又圆润,轻轻一扭,便要叫人魂飞魄散。现在可好,一个一百八十三斤,一个一百九十二斤,还总爱在我睡着的时候玩飞扑,哥哥我现在跟她俩睡觉,都不敢合眼。蜀王那老不死的,隔三差五就派人给我送信,除了要爱妾还是要爱妾,不是我不还,她俩死赖着不走,我有什么办法?不提她俩还好,一提我就伤心!二弟呀,你要是有大哥一半会疼女人,也不会有今天!唉,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啦!”回到地棍堂后,谷梁君子将那些爱惹是生非又不服管教的手下,通通赶出了地棍堂;又将大门外立石上的“为善莫入,作恶争先”八个朱笔大字,改成了“从善如流,嫉恶如仇”;之后又立下许多规矩,严格约束手下,一旦发现有违规者,必定从严惩处。谷梁君子这一系列反常举动,让其他几位当家十分不解。“五虎”须克己性急,不等下人通报,便径直闯入谷梁君子的卧房,朗声说道:“二哥被东门夜雨杀死,你不为二哥报仇,反要我们弃恶从善,却是为何?你若怕了东门夜雨,不敢出头,我带人去为二哥报仇!就算不敌,被那厮杀了,也无怨无悔!这般胆小怯懦,非是大丈夫所为!”一口气说完,却见谷梁君子穿着白绸小褂,端坐在锦榻上,眼神空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左边一百八十三斤的春花正在剥橘子,右边一百九十二斤的秋月正在喂酒,后面两百零七斤的冬梅吵着要举高高,腿上还坐着个二百二十三斤的夏荷……须克己咳了两声,道:“大哥,我在前厅等你。”一个时辰后,谷梁君子气喘吁吁地来到前厅,瘫坐在红木雕花大椅上,侧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五弟啊,你的意思大哥明白。二弟被东门夜雨杀了,我何尝不想为他报仇,只是东门夜雨剑术高绝,不是你我能够对付的。那晚你也见识到了,他孤身穿越死亡夹谷,毫发未损,又在我们地棍堂内来回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多少弟兄命丧他手。咱们敌他不过,承诺不再为恶,他才没有赶尽杀绝。若再干那些事,被他知道了,怕是要大祸临头。五弟啊,不是做哥哥的胆小怯懦,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斗不过,还要去斗,那不叫义气,那叫傻。二弟的仇暂且记下,等以后有机会了,咱们慢慢跟他算。”须克己道:“那晚咱们正在举行宴会,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神志不清,东门夜雨趁虚而入,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才有了那结局;若我们小心提防,沉着应对,未必就会输给他!”谷梁君子摇了摇头,道:“醉酒只是借口,真正的高手,即便醉了,依旧能摘叶飞花,百步外杀人。那晚咱们没能拿下东门夜雨,他再杀进来,咱们依旧拿不下。五弟,你生性鲁莽,切不可意气用事,知道吗?”须克己冷冷一笑,道:“外面的人都叫咱们恶人帮,要是一件坏事都不做,那还叫恶人帮吗?依我看呐,咱们做不成坏人,也别做好人,以后都去学山下那帮伪僧,天天吃斋念佛,参禅打坐,还有香火钱赚,岂不省心?”谷梁君子笑道:“五弟莫说气话。哥哥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你应该还记得,那日咱们结拜后,去找那位神准的算命先生卜算前程,他说:‘你等七人为恶日久,若不弃恶从善,他日必遭天谴!’如今二弟已死,你想步他后尘吗?”须克己默不作声。谷梁君子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缓缓说道:“东门夜雨那厮自高自大,常常倚势压人,早晚有一天会遭到反噬,咱们只要静静等待便好,不必去做那出头鸟。”为了等到那一日,谷梁君子甚至改掉了往日陋习,开始养生。这一养就是七年。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谷梁君子就早早起床,先喝了一杯蔬菜汁,又吃了一个煮鸡蛋,然后便绕着巴山城慢跑,谁想下午就被淬毒的暗器击中,毒发身亡了。与谷梁君子同来巴山城的正是“五虎”须克己。他见谷梁君子毒发身亡,心下十分愤怒,本想让唐欢给大哥陪葬,却被东门夜雨喝止,又遭唐老太威吓,须克己忍无可忍,当即拔出刀来,就要与唐老太火拼。唐老太有暴雨梨花针在手,连叶孤鸾都不惧,还会怕你一个须克己?摆开架势,冷笑道:“纹面的,你若还想多活两日,就乖乖把刀收起来,再这般放肆,老身不介意送你去跟谷梁君子作伴!”“大家都是自己人,莫说这些伤和气的话。”花总管双手插袖,走上前来,“须克己,谷梁大当家身遭横死,我们大家同感悲伤,但人死不能复生,还望你节哀顺变。”须克己冷哼了一声,道:“我须克己虽然是个粗人,但也不是一道理都不讲。我大哥意外被淬毒的暗器击中,是他走了霉运,怪不得谁,但唐欢有解药在手,却无视我大哥的求救,任由他毒发身亡,这等于间接害了我大哥的性命!今日唐门若不给我一个交代,那就别怪我们地棍堂翻脸无情!”秦有道朗声道:“须克己!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你把刀收起来,老夫保你做同天会的会主,如何?”须克己一怔,道:“什么?让我做同天会的会主?不不不,这不合规矩!”秦有道道:“怎么不合规矩?”须克己道:“要做同天会的会主,必须是一方势力的首领,我又不是地棍堂的堂主,如何能做同天会的会主?”秦有道微微一笑,道:“那你想不想做地棍堂的堂主?”须克己支吾道:“我……我当然想,只是……只是……”秦有道道:“只是什么?”须克己道:“大哥二哥身死,还有三哥和四哥在前面,哪里轮得到我……”秦有道道:“每次谷梁君子来巴山城参加会议,都是你随行;即便身死之时,也只有你陪在他身边,不由你接替他的位置,难道还要让别人来?不是老夫搬弄是非,自地棍堂加入同天会以来,你那两位兄长来巴山城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是极不应该的。老夫虽不是地棍堂的人,但通过这些年的往来,对地棍堂也有相当的了解。你们兄弟七个,不算已经离世的谷梁君子和慎独行,就数你最优秀,最有担当,要是你不坐这个位子,那谁还有资格坐?”须克己挠了挠头,心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优秀。”秦有道朗声道:“老夫提议,让须克己接替谷梁君子的位置,做地棍堂的新任堂主兼同天会的会主,诸位可有意见?”诸位会主纷纷表示支持。秦有道见唐老太默不作声,便问道:“唐门的意思呢?”唐老太心想:“这秦有道在打什么鬼主意?须克己生性鲁莽,又无甚城府,在地棍七虎中威望最低,叫他做地棍堂的堂主,老三和老四必然不会答应,老六和老七也不会心服,这样下去,地棍堂必然会发生内乱,等等,难道这就是秦有道想要的?地棍堂内威望最高的当属谷梁君子和慎独行,他二人只要有一人在,都能镇住场子,如今他二人俱已离世,地棍堂群龙无首,必然会陷入争权夺利的混乱当中,同天会也将会失去对地棍堂的掌控,所以,秦有道才想让他们自相残杀,以此来消除隐患。好一个阴险的秦有道!此人武功算不上顶尖,但其智计却非常人能比。同天会能有今天,秦有道功不可没。有此人在,要除同天会不易。看来以后要找个机会,先把秦有道除掉,再去对付同天会和东门夜雨,那就容易多了。眼下还是要配合他,把这出戏演完。”想罢,说道:“虽然须克己对我们唐门抱有敌意,但就事论事,他确实是最适合接替谷梁君子位置的人。为了同天会的未来着想,唐门愿意抛开嫌隙,全力拥护须克己做地棍堂的堂主兼同天会的会主。”须克己听了这话,又是感动,又是自责,暗想:“我本来还想让唐欢给大哥陪葬,但唐门却不计前嫌,甚至还愿意拥护我做地棍堂的堂主,这样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忙将刀收入鞘中,向唐欢道:“我大哥走了霉运,身遭横死,怪不得谁。方才多有得罪,勿怪,勿怪。”唐欢道:“不怪,不怪。”须克己又向唐老太抱拳道:“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个莽夫一般见识。另外,多谢你老的支持,须克己铭记于心,他日必报!”唐老太微笑道:“须堂主实至名归,不必言谢。”心里却在想:“以你这点智量,在地棍堂的内乱中能活一个月,都算你命大,还说什么他日必报,真是可笑!”须克己听唐老太喊自己须堂主,喜得眉开眼笑。谷梁君子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