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故人消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也不能把目光一直盯在周云舒身上不是?那张芜荻与周云舒分别之后,折身往东海傲来国方向而去。他倒没有周云舒那一份闲情逸致,一个人游山玩水也能够不亦乐乎。剑光飞遁,倏忽万里,没过多久,便已然降临东海之滨,临近傲来国的地界。
长时间的飞遁,终究也是损耗精神,张芜荻索性便要寻一处所在暂且休息调息一下。方落在一座灵山之上,便忽然听得有琴音之声传来。那琴乐飘飘渺渺,却又淙淙悦耳。张芜荻曾经随南琴夫人学过一点时间,也是得其真传,乍听之下,便被吸引住了。
倒不是说对方的琴道高明到无以复加,连张芜荻这般金仙道行也沉溺其中。而是自被山河社稷图带走之后,张芜荻便从未听闻过什么琴声——娲皇宫女娲娘娘倒是精通此道,“师伯”伏羲更是此中祖师爷,但很遗憾,张芜荻可没有机会请教过这些——那时候,练剑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别的?
这一回停驻下脚步,也是从对方的琴声里,听出了一种熟稔的味道,让她禁不住想起了彼时的南琴仙子罢了。更为确切地说,应该是这琴音所代表的曲子,恰好是张芜荻曾经学过,而且十分熟稔的一曲。而且张无敌可以保证,除了南琴夫人,小仙界不会有人会这一曲——除非是南琴夫人传授——毕竟,这曲子,乃是南琴仙子所谱,张芜荻可不信世上还有人也能做出完全一样的曲子来!
当然了,弹琴的人也不会是南琴夫人。这一点,曾与南琴夫人朝夕相处,蒙其传授琴艺的张芜荻十分确信。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同样的曲子,不同的人弹奏起来,或许在外人听来别无二致,但真正的内行人,却能听出无数的门道。其中天差地别,简直不一而足……
心念至此,张芜荻索性便偱音而去。这时节,张芜荻自然不必施展什么道法神通潜入,听音辨人,对方分明是霁月光风之辈,自己又哪能太过小家子气?更何况,。张芜荻乃是从对方的琴音里听到了老师南琴夫人的乐音,这才动了心思造访,悄悄潜过去算怎么回事儿?
穿过松涛云海,那琴音渐渐起了变化,忽而远,忽而近,飘飘渺渺。凡人莫辨其踪。只是张芜荻却又不然。她只管前行,轻踩云步,恍恍惚惚好似山中谪仙乘风云而动一般。她聪慧无妨,从对方的琴音里便能知道,对方显然已经发现了她,这是在以琴声指路,顺带还在考校自身。
对此,张芜荻自然有些不快的!我将你等视为同道中人,不乘云而入,本是一份尊重,几时又轮到你来考核本姑娘了?心中动念,一些小手段也由此施展而出了。虽说张芜荻并不会对对方怎么样,但对方既然很是自负的“考校”自身,那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岂不是理所应当?张芜荻当下前行的“节奏微”微一变,像是踩着对方的琴声,却又在细微处略有差异。蛩音声里,一道无形的博文慢慢扩散,融合进了对方的琴声之中,做了些细致入微的引动……
却说张芜荻这边儿不声不响的还之以颜色,那边儿弹琴的地方,是一座瀑布下的一方大青石上。飞瀑倾泻而下,鸡柳三千,碎琼乱玉,好不美哉壮哉!只是这等自然造化,却被那披散着头发抚琴独奏的人掩盖了!
抚琴的却不是一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一个是早生华发的中年人。这两位盘膝而坐,横琴于膝上。大袖飘飘,山风习习,好一派神仙风骨;泠泠和弦,淙淙鸣响,那悦耳的琴声便从他们指尖流淌而出。此二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张芜荻无声无息的反击,反倒是在相互争执着什么。
细细一听,才算明白端地!原来这两个弹琴的本是一双好友,今日相会在飞瀑之下一起参悟一篇新得的琴谱。哪知弹到半途,忽然发现竟然有人听见他们的琴声,循声而入,追索过来!细细一看,那人身轻如燕,在山林中穿行混不费力,不由都有些心动。
莫要误会,此心动非彼心动。须知道这两位都不是等闲之人,各个都有着天仙道行,他们的琴音,哪里会被一个没什么仙根仙骨的人所听闻?便是有那仙根仙骨,若不是对乐理颇有天分,也断然不会被琴音吸引,找寻过来。他二人不知多少个年头了,门下却并没有一人能够传承这一身琴艺,难免心中落寞。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资质上佳的苗子,哪里能够不为之心动?
既是心动,如何会没有行动?他们虽然渴求弟子,却也不是饥不择食,总要考校一番才是。这就是为什么张芜荻听到的琴音慢慢有了变化,一边儿指路,一边儿却又包含着考校意味的原因了。只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两位琴道仙人到底是走了眼,有眼不识真仙,想要收录门徒,却把主意打到了一个金仙身上!
其实也无怪乎他们会走了眼,张芜荻本来是为了表示那一份尊重,才收敛了法力,不施展道行,步行而去。谁知道她所会的法门太过厉害,再加上独有的“仙武”之道,本就内敛,以至于对方完全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仙人的气息,只当是一个身具不凡武功的凡俗女子?
误会由此而生,张芜荻这边儿只道是对方有别的打算,这下子小小反击,虽然并无恶意,却又如何是两位天仙所能够察觉的?虽说单论声乐一道,张芜荻未必及得上对方,但一法通万法通,便是少了不少钻研,让那两位琴仙吃个不大不小的闷亏,却是易如反掌!
于是乎,张芜荻这边儿不动声色,那边儿的两位琴仙,却是不知不觉的,琴声里少了一份从容大气,反倒多了那么一丝火气。这两人还兀自不觉,琴音汩汩流淌,口中的争执,却是慢慢变得激烈起来。一而再,再而三,火气慢慢酝酿着,直到某一刻,一声裂帛也似的破音响起,两位琴仙指下的桐木古琴,在这一刻琴弦齐齐断开!
这一下子,琴声骤断,两位琴仙也才自恍然,各自苦笑不已。一转头,便正好对上了张芜荻盈盈而笑的眼神:“两位道友好雅兴,飞瀑之下,白云之端。抚琴齐奏,泠泠涓涓……嘿,却不知二位道友,何以教我?”
这就是“兴师问罪”了。诚然,虽说此地是这两位的地盘儿,张芜荻才算是不速之客。但有了之前琴音指引、暗中交手的那么一段儿,却是“先出手”的两位琴仙,欠了张芜荻一个交代。这二位相视一眼,各自苦笑不已。
还有比这更为憋屈的事情么?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琴弦断了,面皮也丢了,回头还要给对方一个交代!到了这个时候,这两位自然不会还以为张芜荻只是个普通凡人,很明显,对方的道行比自己二人高明不知多少,才能在自己二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小小的给一个教训,而自己二人,却是连对方用的什么手段也看不出来……
相形之下,高下立见,面对一个道行远远在自己二人之上、游戏人间的仙子,他们自然也唯有认栽之一途了。于是乎,两位琴仙相视一眼,由那位年老的稽首见礼,十分光棍地道:“仙子有礼了!请恕我二人眼拙,未识得仙子当面,只当是见了一位根骨绝佳的凡人,有心收为弟子传承琴艺。多有冒犯之处,尚请仙子万万海涵则个。若有所指教,我二人当尽本分之责。”
一句话,说的是不卑不亢,却又尽显风骨。张芜荻微微颔首,算是明白了对方何以会对自己“出手”。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也就没什么好揪着不放的了。张芜荻不为己甚,当下便揭过了这一节,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说来也是贫道冒昧,既是一场误会,那便就此揭过吧。”
“仙子雅量高致,我等佩服不已。”说话的时候,两位琴仙便将自己的琴收进琴囊,放在一边——前文曾有提及,小仙界有圣人镇压,不是大道之法,是难以开辟戒子须弥一类的空间的。遗憾的是这两位却是并不会什么袖里乾坤之术……
收拾琴囊,顺带削石为案,捏土成炉,煮起了茶水,这两位顺便邀请张芜荻入座,然后才问道:“还没请教,敢问仙子名号?”
张芜荻点点头,道“我姓张。二位又怎么称呼?”她本来是要问询旧事。前文说过了,那先前的琴音,乃是她所熟谙的,正是故人南琴夫人所独创。换言之,南琴夫人分明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而且跟对方有所交集。否则的话,这曲谱,到不了对方手上。错非如此,她也不会循着琴音而来了。
那两位琴仙微微一笑,中年模样的那位言道:“张仙子有礼了!在下务光,那老东西自号涓子。我二人名薄德浅,想来仙子是不曾听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