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揭,字帖
白山水搬了条板凳放在门口,望着店铺门口的台阶,安安静静。
夜色中,一支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城北的偏僻陋巷内。
中年儒生莫大夫子端坐在车厢之内,闭目养神,雷打不动。
车厢外,黑袍老者端坐于车夫的身旁,目光凝视前方,忽然开口道:“大人,为何不让老夫出剑,未必没有把握将那西域二女拿下。”
“八成把握。”车厢里中年儒生闻言轻捋胡须,傲然一笑,“我胜唐师婆。”
黑袍老者默然无语,并不是对于莫大夫子的这股自信报以怀疑,而是既然莫夫子八成胜算而不出手,只有其因由。
故而静静莫大夫子等待下文。
果然,莫大夫子话语一转问道:“然,那唐师婆身边的女子身怀昆仑镜,你可晓其名。”
黑袍老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自是晓得,江湖皆知昆仑镜是西域历代圣女亲承法宝。大夫子总至于说那女人便是西域圣女吧?”
莫大夫子讪笑一声,“自然不是,不过中洲离西洲三千里,西域若要到此地仅数百里。”
黑袍老者哑然,能身怀圣女亲承法宝之人想必也是西域圣女最亲近之人,西域圣女同样是入境修为,而且早年便听说已经摸到宗师门槛,黑袍老者细极思恐,顿感背脊发寒。
片刻后,车厢内中年儒生叹息一声,“况且,紫雷砚台在那二女尚未离去之时,便突然无法感知到那柄法宝方位。”
车厢外,黑袍老者惊愕失声道:“怎么可能!”
…
乔褚山此刻恼怒的怒视亲兵,“废物,北城都搜完了?”
“是的大人,这里已经是最后一条街巷了,并未搜到什么古怪的长剑。”
亲兵低着头,喏喏禀告。
乔褚山胸腹起伏,有些不耐烦道:“那这里呢?”
“禀大人,这街巷已经荒废许久,除了这位受天雷惊吓的少年在此商铺内躲避,再无他人,而且上下铺面也被翻找干净,也…也没什么收获。”
乔褚山轻轻撇了一眼端坐板凳而不动的少年,紧握住腰间悬挂钢刀刀把的手,越发用劲了几分,使得他原本修长的手指微微泛白,他咬牙切齿道:“那便去再将北城重新翻一遍,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找。”
“不用了。”
一辆马车远远疾驰而来,马车车夫身侧一位黑袍老者远远便大喝道。
带马车行驶入街巷,停在官兵近前。
乔褚山忙躬身行礼,带着满脸愧疚道:“学生拜见大夫子。”
车厢内,中年儒生并未走下马车,淡淡开口道:“乔褚山庙堂既然让你入青羊城只有庙堂的规矩,老夫也无能为力,不过你终究是我儒家学士,我可以帮你揭了你身上的流放印,让你由士子境重归君子境,你觉得如何?”
乔褚山先生是一愣,旋即大喜,埋头便拜重重磕头道:“学生,多谢大夫子恩德。”
宽大马车内,紫雷砚虚空浮现,中年儒生右手持笔,轻轻掠过砚台紫墨,在一张雪白的上好龙岩纸张上,递下一字,揭。
笔下字迹风流,字圆端正,生气勃勃,如春园之草,精神洋洋,若游水之鱼。
揭字帖,方成。
中年儒生面无改色,收回紫雷砚,轻轻吹干墨迹,透过车厢纸窗看向跪于马车前方的乔褚山身影。
车厢内递出一张雪白字帖,轻轻落在乔褚山的身前。
中年儒生莫大夫子突然,问道:“乔褚山,你流放青羊城四年,君子境被压至士子一境,老夫现在问你,何为君子?”
乔褚山将面前揭字帖,双手奉起,咬牙道:“君子趋吉避凶,是循天理之正,顺人事之宜。”
莫大夫子闻言,闭目叹息:“君子当循天理,顺人事,至于吉凶祸福,何必放在心上。”说罢,便乘着马车徐徐离去。
乔褚山闻言半晌不语突然再拜,身上金牛甲胄贴服于地,痛哭流涕。
白山水坐在板凳之上将破屋门外发生的一切过场如戏一般尽收眼底,平静的面庞下却是早已心跳加速,险些不能自以。
几次感受到那马车上黑袍老者车夫的冷冽目光,几乎把持不住想要颤抖的双腿。
好在这场戏来的突然,散场的也及时,白山水打算今晚就在这破败店铺里将就一晚,起身便要将板凳抬起,向屋内的阴影中走去。
“你叫什么,是附近的住户?听说你是受惊雷所吓才躲避于此的?”
许是哭够了,许是马车实在远去太久了,地上参拜的都尉乔褚山爬起身来,看向一直如看戏收场一般轻描淡写的安静坐在屋门内的少年,走上前来笑问道。
白山水似乎听见官员的问话有些惊讶,指了指自己的笔挺鼻梁,再得官员是在询问自己的肯定答复后,这才不疾不徐的将板凳从肩头从新放下。
少年却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官员,不仅一位君子境的高手而且是青羊城一城之都尉,二人之间如云泥之别的巨大差距,他没有因两者之间的差距而感到丝毫慌张,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乔褚山一袭气派金牛甲胄,然后落在官员双手小心捧着的揭字帖之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乔褚山的问题,反而反问道:“这字写的很好么?”
乔褚山脑子一热下意识想说废话,又旋即又认真回答道:“很好,不仅字写的好,写字之人更好。”
“那个写字之人到底是谁?丢东西了?”少年似乎更加好奇,月色下清秀人畜无害的白山水一脸认真的说道:“居然要这么兴师动众?”
乔褚山越来越觉得白山水有意思,对方身上平静的气息,都让他莫名的受到感染,平静了一些,他的眼睛里渐渐泛出些异彩。
“你听说过剑冢么?”他没有生气,和颜悦色的反问道。
“青衣剑冢?”白山水有些出神。
“正是。”乔褚山和蔼的看着他,耐心的说道:“我十里王朝有剑冢百家,剑炉三十,每十年便有一处能够锻造仙剑一柄。”
“青衣剑冢不是没了吗?在我很小的时候。”白山水默然道。
乔褚山感叹一声,“的确没了,不过青衣剑冢覆灭之前还有一柄仙剑在世。”
白山水顺理成章的提问,“那为何现在才派人来查找?”
乔褚山微微一愣,苦笑道:”因为当年那有一处剑炉上交一柄,所以青衣剑冢这柄当时便没人知道了。“
“怪不得…可是没听人说过青衣剑冢曾经有设剑炉呀!”青羊城本是应青衣剑冢而建,青羊城里居民口口相传青衣剑冢的传闻实在是最平凡的事情,少年若有所思的说道。
“或许是私设剑炉也说不准,不过谁知道呢?本官才来此四年。”乔褚山微微一笑,继续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白山水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是被北城地街包大娘收养的孤儿,从小就怕雷,之前是去鸭掌摊二大爷那里想要些剩脚料,但是他今天生意格外好,等到很晚才收摊,卖完了,我便想要返回北城地街的时候忽遇天雷,便进屋躲避了。”
少年一口气说话,语气平淡而利索,然而说到天雷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惊魂不定,又道:“今天这雷可邪乎了,惊天动地绵延不绝”
乔褚山似乎对于后面这句话感同身受的微微颔:“的确是惊天动地。”
白山水笑了笑,说道:“其实今天也不算亏,见识到了一位比都尉大人还大的大人物。”
乔褚山似乎对于今天的低姿态被自己治下的少年所见不以为意,伸手抚摸着少年的短发,又笑着抽回手掌,“既然这样,你可以去睡了,今夜不会再打雷了。”
白山水有些惊讶,旋即又抄起地上的板凳,眼睛清亮的道:“那便可以去睡个好觉了”
…
看着白山水的背影,乔褚山的神容渐冷,沉吟了片刻,心中喃喃:“可惜你身上没有浩然气,不是读书种子,也不具练气士的根骨,不然可以一直长眠到下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