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谁种下一颗种子(五更)

从前,昆仑山的某人因根骨欠佳,修行进度极为缓慢,所以他在无聊的许多年里编了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周七怪,是个修行顽童,一生充满传奇。

七岁修行,九岁悟道踏入凤初境,十岁入琴心,十二踏腾云,十四入晖阳,十八岁成为了昆仑界最年轻的乾元境修行者。

他修行昆仑山通天道法,习得剑圣所修天律剑诀,无所不能,种种高深莫测的武学信手捏来。

二十二岁那一年,他成就无相,开始书写一生传奇。

他纵横昆仑界数十年,所向披靡,睥睨天下。

四十岁那年,他回到了昆仑山,然后便一直隐世不出。

很多很多年后,昆仑山上的各个角落里经常会看到某个活泼的身形,他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一脸胡须遮掩,看不清模样。

但是他的性格很开放。

年轻的弟子都很喜欢他。

他叫周七怪。

这个故事是某人编撰的,后来这个故事被他交给了一个裴姓师兄,并传播到了昆仑界。

很多人都相信了这个故事。

那时候还是个普通人的薛儒也相信了。

于是他的那个谎言里有了周七怪这个名字,因为只有周七怪才会随时出现在昆仑山的各个角落。

唐戈盯着薛儒,说道:“这个故事是我编的,周七怪是我想象出来的,所以你的谎言不堪一击。”

薛儒的身体猛然一颤,他不自觉的扶着身后的石台,想到了那天他初次见到唐戈时说的话,实在是可笑至极。

原来那个时候便已经露馅了。

唐戈又说道:“你投靠了魁流,他送给了你神源石和三枚淬元符,同时把元力化生阵也教给了你,你对他真的很重要吗?”

薛儒的身体如坠冰窖,自己的人生本就是被人控制设计,现在又被一个少年看穿了一切,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颤声道:“是……是池靖告诉你这些的?”

朝天城中,除了朝天堂,没人能将他调查的如此清楚,朝天堂的谍报系统乃是昆仑界之最。

唐戈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但薛儒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只感觉心力交瘁,无力的靠在了石台上,双目空洞无神,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独角戏,连三枚淬元符被偷了都不知道,难道我的修行之路当真是个笑话?

唐戈说道:“你现在可以说说你的事情了。”

薛儒的眼神中突然涌现惊恐之色,那种惊惧害怕比面临死亡的时候还要深沉。

“其实我是……不,我不能说,我说了会死的……不,不,不,是比死还要可怕……”

薛儒像个疯子一般,胡言乱语。

唐戈眉头一皱,指尖有剑气呼啸而出,直接没入了薛儒的眉心之中。

薛儒眼中的迷蒙混乱逐渐消失不见,被空洞平静取代,他的情绪也渐渐的稳定了下来,看到唐戈的时候,心头一颤。

许久之后,他突然开口道:“我是不是只能当一个普通人,根本不适合修行?”

唐戈说道:“做任何事情都没有适合或者不适合的说法,但要懂得适当的放弃一些,否则会很累。”

薛儒安静的靠着石台坐在地面上,说道:“那一年我还不是礼部尚书,也还未成亲,还没有文山这个孩子,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在我的身体里埋下了一颗种子,让我为他做事,却不交给我修行之法。”

唐戈脸色微异,却没有打断他,安静的听着。

“他只是在我身体里埋了颗种子,却没有让我做任何事,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而且我现在甚至感觉他距离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但我还是一个普通人,我成亲了,有了文山,但是发妻却死了。”

“后来我来到了朝天城,娶了当时的名门望族王家的长女,然后有幸结识了流云神将。”

“他教给了我元力化生阵,我终于可以修行了。”

“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所以我成为了流云神将的傀儡,替他做了很多事情。”

“我现在都不明白,他是武道界的大人物,为何要关心这么多俗世间的事情,但是我不敢问。”

“但是我终于可以修行了……”

“我很感激流云神将。”

“但是我还是有疑惑……”

薛儒沉默了,低着头盯着地面,嘴唇动着,却没有任何声音。

唐戈问道:“他是谁?”

薛儒木讷的摇了摇头,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在自己体内埋下种子的人是谁,他说道:“我见过他,我也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是每当我想提笔画出他的模样时,却动弹不了,他就像是天神一般不可侵犯。”

唐戈沉默了许久,又道:“他可有什么特征?”

薛儒耷拉着脑袋,半晌都未发出任何声音,他似乎睡着了,又像是入定,又像是死了。

唐戈知道他在想,而且很痛苦。

外面是黑夜,这里的空间却很亮。

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也无法去计算时间,唐戈安静的等待着。

直到某个时刻,薛儒猛然抬起头,双目中有异样的神采,他说道:“他总有一个摸眉毛的动作,而且他特别喜欢这个动作。”

摸眉毛?

唐戈惊疑。

薛儒又道:“而且是用大拇指反过来摸。”

唐戈本想尝试一下这个动作,但是看到薛儒在场,只能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

这个动作并不别扭,只是有些古怪。

唐戈问道:“你是如何知道雇佣幽灵的地点的?”

薛儒苦笑道:“也是那人告诉我的。”

唐戈心头一凉,他盯着薛儒凝视了许久,说道:“希望那个人回来的时候,我还能见到你。”

他伸出手,掌心有光芒浮现,三枚淬元符飞向了薛儒,又道:“有些事情与修不修行没有关系,比如保守秘密,又比如感知力。”

薛儒呆滞住了,他看着唐戈走上了石阶,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

……

……

这个夜晚,唐戈没有回到问剑阁,他从玄武区又回到了青龙区。

他有些慌。

他去了圣象街的石塔,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深夜无人。

唐戈又一次登上了石塔,与第一次的时候心境有了明显的变化。

石塔顶层的黑暗角落里露出了一对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守塔人似乎有些惊讶,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唐戈说道:“路过。”

守塔人发现他的手里没有剑,但自己却没有产生杀意甚至是任何其他的心思。

“这里是石塔,不是黎山这样的观光圣地,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说来就来?”

守塔人听起来有些愤怒,唐戈丝毫没有在意,反而从容的走了几步,守塔人这才发现,他的眼中有些异样。

唐戈问道:“你认识薛儒吗?”

守塔人说道:“不认识,我觉得你有心事?”

唐戈沉默不语,瞥了一眼身后的月光,似有些寒意。

守塔人说道:“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了,你很有意思,我可以解答你一个疑惑。”

唐戈的目光一凝,隐约能够看到黑暗角落里的轮廓。

良久之后,他说道:“石塔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守塔人说道:“不知道。”

唐戈说道:“你是守塔人,为何不知?”

守塔人愤怒道:“我连我自己存在的意义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这鬼石塔为何会存在?”

唐戈无奈说道:“你这守塔人当的还真是稀里糊涂。”

守塔人更加愤怒了,说道:“你以为老子愿意当啊!”

唐戈说道:“你现在应该暂时不想离开石塔了,你见到我的时候竟是没有任何杀意,甚至别的心思都没有。”

守塔人惊疑,然后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唐戈盯着黑暗中的那双眼瞳,突然说道:“你身体里也有种子吗?”

守塔人呆住了,然后破口大骂:“你他妈在说什么啊!”

唐戈轻叹了一声,转过身背对着守塔人,安静的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之下。

守塔人望着那个被月光照得更加血红的背影,双瞳中逐渐覆盖上了一层寒意,他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是当年的确有个人在我身体里放了个东西。”

唐戈赫然转头,寒声道:“是谁?什么时间?放了什么东西?”

“你的问题真多。”

守塔人迟疑了片刻,又道:“是在我成为守塔人的前一年,大约是十四年前,我遇到了那个人,他在我身体里放了个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感觉就像是一颗花的种子。”

唐戈面色微异,问道:“他是谁?”

守塔人突然笑了,笑声森然可怖,唐戈甚至看到他露出了森白的牙齿。

他说道:“你认识,他就是……”

他的话只说了到了一半,便是一口鲜血喷出,血色与月色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