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机不可轻谈
残阳如血,铺洒在玄武湖上,原本如碧玉般的水面化作一片血红。
上官隐跪坐在湖畔小筑的屋檐之下,面前一张矮桌,有棋盘棋瓮,有香茗,身下跪着蒲团,虽未落子,心中却像是已经手谈无数回合,他的身影与楼外的夕阳之景交相辉映,别具风采。
当唐戈从湖底离开,发现外界已是夕阳西下,他落到了湖畔小筑上,朝着上官隐走了过去。
上官隐原本沉醉于幻想中的棋局对弈之中,当发觉唐戈的到来之时,嘴角微微泛起笑意,道:“请坐。”
唐戈看了一眼早已经准备好的蒲团,没有丝毫犹豫的坐了下去,与上官隐不同的是,对方是跪坐,而他是盘膝而坐。
二人面对面坐着,上官隐微笑凝视着唐戈,发现对方并无太多的神色变化,沉默了片刻道:“湖底之行可还满意?”
唐戈说道:“不关你事。”
上官隐淡淡一笑,道:“在下多言了,可否手谈一局?”
唐戈又道:“我不会下棋。”
上官隐看起来有些失望,手中摩挲着几颗棋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沉默了片刻,唐戈道。
上官隐眉头一紧,道:“你这是在求我?”
唐戈想了想,道:“随你。”
“唉...”
上官隐轻叹了一声,道:“好,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从不说谎。”
“你为何来朝天城?”唐戈问道。
上官隐面色一滞,说道:“你也不问我需要什么条件?”
“婆婆妈妈,要是有条件你早就说了,先回答我的问题。”唐戈说道。
上官隐苦笑了一声,道:“塞外待的太久了,想来这天下第一城看看,顺便也见见世面。”
唐戈面色平静,看不出来是相信还是怀疑,眼皮耷拉了下来,继续问道:“你与女帝是何关系?”
上官隐转头望向那愈发火红的夕阳,说道:“她曾向我求过两卦,我们...算是朋友吧。”
“玄武湖下究竟有什么?”
唐戈盯着上官隐,面色凝重起来,问了第三个问题,
上官隐闻言,眉头一皱,注视着唐戈许久才说道:“我不知道。”
唐戈又问道:“过往可有什么东西是你演算不出来的?”
“以往都没有。”上官隐如实回答。
唐戈点了点头,良久都没有再开口,天边的夕阳已经缓缓坠落,当最后一抹阳光隐没于黑暗之中的时候,月辉洒向大地,繁星点点,点亮了万家灯火。
唐戈望向那不断亮起的灯火,眼睛里生出一丝沧桑之感,而后轻声问道:“昆仑山主在什么地方?”
……
……
山主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对于昆仑山以外的人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就像是在问天上有几颗星星?或者地上有几只蚂蚁?
如此之类的问题,其答案对所有人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因为没人会真的想要去知道天上有几颗星星,或者地上有几只蚂蚁,所以他们也不会去关心山主去了哪里。
纵然山主道行惊世,功参造化,除非有灭世灾难,否则谁又会去依赖于他?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山主不过是个普通人,对于昆仑山以外的修行者来说,山主也不过是个修为高一些的修行者罢了。
可是对于昆仑山的门人来说,山主无疑是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昆仑山的脊梁,山主不在,昆仑山就塌了半边天,即便是有一众无相境修士坐镇,依旧阻止不了帝国与其余势力的虎视眈眈。
时至今日,昆仑山源阵松动,就算是一众无相境修士都感觉到了危机之感,毕竟没了山主的昆仑山,犹如猛虎没了牙。
一旦护山源阵彻底破碎,那个时候,帝国大军与其他势力必定群起而攻之,毕竟在帝国的眼里,是不允许有威胁到皇权的势力存在的,虽然可能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可女帝却不会放过这种险中求胜的机会,一旦山主归来,他们便失去了彻底摧毁昆仑山的资格。
就算日后山主归来,他一个人也难成大事,即便他是世间唯一一位太清境修士,难道还能杀上朝天城报仇?
即便是山主,也不是诛仙阵的对手。
所以,封山十年之后,昆仑山派了唐戈下山寻找山主。
当唐戈向上官隐询问山主的下落时,一向淡然如水的上官隐都是忍不住为之一惊,十年过去了,昆仑山门人终于开始明目张胆的寻找山主的下落了吗?
“你想知道山主的下落?”上官隐问道。
“嗯。”唐戈微微颔首,面色平静。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上官隐问道。
“你这是句废话。”唐戈有些无奈。
上官隐转念一想,这的确是句废话。
“你确定要知道山主下落?”上官隐又问道。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唐戈直视明世隐,道。
上官隐迟疑了片刻,道:“山主踪迹可比天机,一旦开启卜卦之术,必将引来天象,那个时候,你会暴露的。”
“可比天机?”
唐戈微微沉吟,目光微垂,继续道:“你随我去昆仑山,在那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上官隐摇了摇头,垂首道:“我若离开了朝天城,女帝同样会发现的。”
唐戈沉默,半晌之后,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看向上官隐,道:“只要不离开朝天城便可?”
上官隐看着唐戈的模样,心中存疑的点了点头。
唐戈想了想,道:“明日你去朱雀区正阳街寻我,我自有办法让你施卜卦之术,也不会被他人发现。”
上官隐无奈的看着唐戈,道:“我怎么感觉自己是任你摆布的属下一般,我这么帮你,可有什么好处?”
唐戈盯着他,道:“你想要什么?”
上官隐眼底掠过一抹微光,道:“若是此事成了,我想借用一下你身上的朱雀神坠。”
……
……
朱雀区,正阳街。
唐戈归来之时已是深夜,本以为宁知秋已经入睡,却看到正堂之中亮着微弱的烛光,他走了过去。
宁知秋看起来有些失落,独坐于副座大椅之上,垂着脑袋,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哒...哒...
有脚步声传来,宁知秋抬头,看着熟悉的红色身影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你回来了。”
看到宁知秋的模样,唐戈一愣,旋即在其下方的大椅上坐了下去,道:“你怎么了?”
闻言,宁知秋轻轻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门外的斑驳夜色,道:“我今天碰到了一个老朋友,提起了一些往事。”
唐戈面色微滞,随即道:“你如果愿意说的话,我可以当个倾听者。”
宁知秋看着唐戈,其侧脸映照着门外的夜色,勾勒的棱角分明,呆滞了半晌,才回神道:“你听过江战这个名字吗?”
唐戈说道:“磨刀人,江战?”
宁知秋点了点头,道:“没错,他对我来说,有半师之谊,可惜已经不在人世了。”
唐戈不知该做何表情,说道:“只听闻他死在了北境,至于是什么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宁知秋面露悲戚之色,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才道:“几年前,本来已经臣服的北境再一次出现动乱,江战受帝国流云神将之邀,共御敌军,后来被北境设计围剿,陨落于茫茫雪原。”
唐戈说道:“听闻江战与流云神将本是发小,后来一个去了江湖逍遥,一个从了军,自从十年前那场战争之后,北境势力就已经衰微,所以后来的那次的动乱,以流云神将的用兵之道,加上他那无相境的修为,完全可以平定,只是为何要拉上江战一起?”
宁知秋微微沉吟,道:“江战与流云神将情同手足,从小便形影不离,只是后来因为志向不同才分别,可这并没有疏远他俩的感情,而且...”
说到这里,宁知秋目光微凛,又道:“而且以江战无相境的道行,就算被围剿,也不可能轻易陨落,即便不能胜,也可全身而退。”
宁知秋拳头紧握,有青筋浮现而出,眼底寒意愈发深沉,唐戈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木讷的剑客这般模样。
此事还有后续,宁知秋不知道,但是唐戈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江战陨落之后,大周帝国也平定了作乱,只是并没有对江战的死有个交代,而是将他的尸身厚葬了,便草草了事。
殊不知,昆仑山剑圣与江战的关系匪浅。
剑圣知晓此事之后,怒发冲冠,孤身持剑,独闯北境腹地,纵然有大军阻隔,依旧如入无人之地,孤剑斩杀北境八大将领,鲜血染红了无尽雪原,北境之人无不闻之变色,敢怒不敢言,剑圣之威名,一时无两。
剑圣解了怒气,北境却硬生生的将此事压了下去,并下死令所有北境之人与其后人不得去往昆仑山寻仇。
时至今日,几乎没有人再去过问江战的事情,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江战是北境之人害死的,而且北境已经臣服,剑圣也已经在北境大杀四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那曾经迷雾重重的祸事,真的就能就此翻篇了吗?
唐戈也是没有想到,宁知秋居然和江战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有机会,我们一起查清楚。”唐戈说道。
宁知秋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抬眼看向唐戈,突然笑了,还是那般呆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