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风起云涌
空雾峰顶万籁俱静,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包括重伤倒地的李忘生和犹未从心神激荡中回过神的雁无忧在内,在场数十人的眼光都静静的锁在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还挡下谢云流石破天惊一击的年轻人身上。
就在人们都以为这小伙子必已被那一掌打得全身俱碎而死时,却见他肩头一动,慢慢撑地站起,满头满脸的汗水,但面色如常,开口说道:“谢前辈,且慢动手,莫要铸成大错。”众人尽皆惊叹骇然,没想到这不要命的小子在挨了如此重击之后不但未死,尚能开口说话。一旁的雁无忧此刻心神惛懵,一时反应不过来,而叶随云和于睿初见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因此场中的众多武林高手中,竟是无人认得此人。
话说叶随云来时奔行在山道间越跑越急,只怕自己晚到一步,来不及阻止恶果的发生而遗恨。因此他鼓足全力,几是足不沾地的狂奔,渐渐到达了空雾峰。当接近峰顶时,逐渐看清前方大批站立不动的人群时,叶随云提着的心稍稍放下:“看来还没动武,总算来得及。”念头还没转完,就看到雁无忧合身扑了出去,挡在一个受伤老者的身前,心知能让他以命相护之人必是他的师父李忘生。而另外一个身挟惊人气势的老者正用全力攻向二人。凭自己的感觉,叶随云知道,在场之中能够有此威势的除谢云流外不作他想。当此危急关头,叶随云来不及多想,深深一吸气,一霎之间猛冲过去,就在对方掌力将到未到之际挡在了雁无忧身前。
因心急用力,叶随云这一冲太猛,导致后力不及,加上一路疾跑,他早已浑身挥汗如雨,身惫体乏,面对谢云流排山倒海般的一击,仓促间无奈只能运起不足一半的内力,稳稳护住全身,伸手挡住了对方这一掌。又因为他是横向插入三人中间,而谢云流却是鼓足功力前推,因此叶随云被打得直飞出去,万幸的是也多亏了如此长距离的飞退,才帮他慢慢化解掉谢云流猛烈的掌力,否则就算是叶随云,恐怕也承受不住。
谢云流心中讶异,暗忖:“这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竟然还能站起来。”但这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谢云流又平静如常,说道:“阁下是谁?凭什么敢插手老夫之事?”
叶随云双手虚环,微微上抬,体内真气运转一小周天,再收回丹田,畅顺无阻,知道自己没有受内伤。想到自习成秋雨诀以来,从未遇见功力如此强横之人,暗忖:“剑魔大名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张目四望,看来除了李忘生受伤外,余人无碍。心中暗庆自己总算及时赶到。待听得谢云流质问,抱拳回道:“晚辈叶随云,此次前来乃为化解前辈与纯阳派之间多年恩怨,这其中误会甚大,所幸无人殒命,恭喜前辈了。”
谢云流冷冷道:“有什么好恭喜的。”按照他的身份,本不会和这样一个年轻人多言,只因此人竟能挡下自己全力一掌而不死,让他不尤得对这个小子多了几分兴趣。
叶随云此时心中愉悦,嘴角一咧,朗声回道:“前辈和门派间的恩怨乃是误会,倘若前辈失手杀死了任何一人,那岂不是铸成了懊悔终身的大错?而此时除了掌派李真人受伤之外并无人丧命,一切都为时未晚,因此我说恭喜前辈。”
谢云流寒声道:“小子,我不管你是他们从哪找来的帮手,但你以为凭几句话就可要我罢手?我知你功力不弱,可单凭这个,你还不够资格来要求老夫如何。”
叶随云急道:“谢前辈,晚辈乃是真心诚意来化解这场误会,非任何人的帮手,只是不愿见到堂堂纯阳派为了一个误会而毁掉。”
谢云流耐心已尽,挥手止住叶随云的话,道:“戏演够了。”转头又对李忘生道:“还有最后一掌,你准备好了吗?”
叶随云吃了一惊,没想到谢云流根本不听自己的解释,还要出手。他身形一冲,又挡在了李忘生和雁无忧的面前道:“前辈,且慢动手。”
谢云流脸上散着寒意,冷冷道:“你还敢来,难道你以为老夫真的杀不了你吗?”
叶随云正色道:“谢前辈,平心而论,我知道不是你的对手,刚才一击我感觉得出来,如果不是我全力护住心脉,只怕此时已经没命。可若晚辈非要誓死周旋,又当如何?为使前辈不懊悔终生,在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走。”叶随云虽然身负十章秋雨真气,但深知自己相比谢云流这样的绝代高手,毕竟修为尚浅,如果再过十年,也许胜得过对方,可此时自己恐怕还要略逊半筹。
谢云流也明白,如果这小子一味捣乱,自己要取胜恐怕至少要千招之后,到时情况是否还尽在掌中可就难说了,要报仇就更为不易。但一想到‘报仇’二字,他的脑海中马上浮现自己二十多年来种种痛苦和怨怼。霎时之间,谢云流杀气大盛,他此时心存只一念,除了仇恨外再无其他。
叶随云看到谢云流渐渐宁定,正暗自欣喜,以为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哪知道突然刀风刮面,他知这是杀气急速凝聚的现象。叶随云心中慌惧,暗自戒备,默运内息防备。
谢云流银白的头发不停飘动,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自身气息太强所致。他缓伸右手,旁边一直静立的无名,从背上解下一柄长刀,手一挥,连着刀鞘送到了谢云流手上。刀一入手,谢云流整个人的气势陡然而变,似乎比刚才更加寒冷。而那柄长刀被他握在手中,似乎被什么注入了一样,竟仿佛有了光彩。只见谢云流摩挲剑身,慢慢说道:“老夫已多年未用兵刃,今日就让我用这‘太虚流星’来会一会阁下吧。”语气决绝。
叶随云惊急不已,听他说话便知这种人一出手必无退路,定是一战到底,不死不休。而且对方的绰号叫‘剑魔’,可想而知必然是剑术高超绝伦,莫难匹敌。虽然现对方手中的兵器不像剑,可那必然是他精心修炼,使用最顺手的兵刃,其威力绝对不可小窥。
一旁的雁无忧也早已回过神来,他忙从腰间抽出佩剑递到叶随云手上,道:“叶兄弟,用我的剑。”
叶随云忶然看了一眼手中的剑,苦笑道:“你给我剑也没用,我根本不会剑法呀。”
雁无忧吃惊道:“怎么可能,你如此修为,就算最普通的剑法,辅以内力,也必威力超群。”
叶随云已笑不出了,说道:“我真的是半点剑招都不懂。”要知道如果是一般人,就算用剑,叶随云也足以应付,可面对谢云流,差一星半点那就有性命之虞,丝毫不能蒙混。虽然此时胸口衣襟里有一本‘秋雨剑谱’,可无奈自己从未来得及仔细翻看,总不能临时学招吧。
仓啷一声,谢云流拔刀在手,兵刃熠熠生光。他身形一动,横着一挥。叶随云瞬时感到面如刀割,忙矮身避过,边喊道:“前辈,不要动手,听我解释。”谢云流对他的说话充耳不闻,手上攻势不停,上下左右各个方位出刀,随手挥洒,速度虽不快,却将叶随云逼得连连后退。叶随云脚步不敢稍停,只觉每一下砍来的刀气都在增厚。不知是否错觉,似乎自己可移动的余地越来越小。
远处的上官博玉看的目眩神驰,叹道:“难怪师父说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成就远高与吾辈。这‘大道无术’在他手下使出,竟不需积蓄内力,随手便可出招。”卓凤鸣亦是惊叹道:“是呀,此招意在切割身周的空间,来控制对手的移动。大师兄使出的竟不是切割,而是用刀气来挤压对手。你看那年轻人已经身法开始缓滞起来,只怕躲不了几招就要。。。”
果然,叶随云此时动作愈缓,每做一个移动便似泥塘拔腿一样费力。他暗自悚惧,历来都是对手被自己掌力所治,现在竟是自己举步维艰。从未碰见这情形的叶随云不由得心生惧意。他本想绝不动手,全力自保之下,谢云流应当奈何不得自己,只要拖延时间便好,不料对方内功竟强到这个地步,竟将自己压制至此。
其实身陷被动只因叶随云不知,谢云流所施展的‘天道剑势’中‘大道无术’套路,以限制对手移动为主,越是闪躲,越要陷入其中的控制,极是厉害。若要破解此招须得与之对攻,方能不受限,而若要攻,又须得功力至少不输于使招的人,否则依然是个困斗之局。这套剑招以谢云流的修为施展出来,放眼天下可说罕有人敌。可恰恰叶随云的功力绝不输于他,只可惜甫一开始就存了个不攻之心,不免陷入了剑招的包围圈。
而于睿早已看出内里乾坤,那少年人在大师兄强逼之下,仍旧展身如是,定然内力高强,但却不肯出手还击罢了,以致被封得如茧裹身,运气道:“以力攻出,方可自救。”
叶随云早已连手臂都快伸展不开,乍闻于睿一言惊醒,脑中念头一闪:“我全力自保,尚且如此,若是放手对攻,只怕败的更快。”但再一想,左右已是注定败局,就算死中求活也好,于睿总不会害自己。念及此,五指箕张,一招‘见龙在田’猛攻谢云流下盘。谢云流脚步一涩,回刀而挡。叶随云立觉压力骤减,不待对方回神,呼呼连出数掌,猛推过去,体内真气被压良久方得施放,因此一掌强过一掌,正是第十式‘震惊百里’。同时气息所触,但觉刚才四面八方压来的气墙,也被这几掌渐推渐开,心里感激,多亏于睿的提示。
谢云流料不到对方这一脱困,掌力竟如排山倒海一般,只得剑招一变,全成守势,连挡数掌。场畔的无名不禁动容,从自己六岁甫一习武开始,师父出手从来都只一招便解决对手,从未守御,更别说如现在般连续抵挡,叫他怎能不惊。卓凤鸣击节赞道:“这少年好强的内功,竟可破大师兄的剑气。”上官博玉点头道:“能依此而为的,当世只怕不超过五个。”
谢云流手中一定,点头道:“好小子,好掌力。”叶随云擦拭头上汗水,喘道:“前辈可是肯罢手了?听我一言。”谢云流傲然道:“你自持功力不弱,便以为老夫对付不了你吗?接招吧。”说罢长刀中宫直刺,叶随云经刚才交手,此刻信心渐增,镇定如恒,看准来路,青龙取水推向刀侧,不料对方步似行云,刀招一收,左移半寸再刺,叶随云连忙闪身,再推过去,剑招又变,右移半寸,三度攻来,这三刺连接极短极快,叶随云任何一招均未能使出便要急忙变换,好不难受。谢云流将手臂收回,纯以手腕运剑,速率极快,有刚有柔。叶随云气息难吐,对方剑招又快又密,一攻即退,自己掌力根本打不到实处。
卓凤鸣见状急道:“糟糕,那年轻人胜在内力高强,看来大师兄避重就轻,不给他施力的余地。”上官博玉叹讶道:“这三环套月竟可使得这般短快,而又剑意不断,变幻莫测,不愧是大师兄。”卓凤鸣又道:“也亏得大师兄内功修为亦不俗,若是换了旁人,即便依此行剑,只怕在这少年劲力所罩之下,半招也使不全。”二人竟似忘了敌我困境,都因有幸亲睹这场绝世对决而如痴如醉,聚精会神的评品起来。
于睿看情形,也知道叶随云要糟,这年轻人掌势纵横开阖,虽劲力强劲,奈何大师兄将一套‘三环套月’使得短快紧密,刚柔并济,根本不与他正面相碰,若非忌惮对方掌力高绝,刀势每每不敢用尽,早已取胜。能将各种招式巧用灵动,不拘一格,大师兄不愧是习剑宗匠。同时于睿心中亦惊叹叶随云这般年纪竟有如此修为,不由好奇他的来历。
又过百余招,叶随云渐落下风,没有一招能打满,身上衣衫已多处划破。谢云流手中长刀银光闪闪,如灵蛇摆动,吞吐自如,每一下都在耗损着对手的气场。
眼看叶随云情势危矣,只见李忘生缓缓站起,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叶帮主,老道在这里多谢你的高义,此事乃是纯阳家内之事,请你不要再插手了。”众人都吃了一惊,不明所以,为何李忘生称呼这个年轻人为帮主。
叶随云听得分明,纵身后跃出了战圈,喊道:“前辈且住。”谢云流虽胜券在握,却也奈何他不得,若是换了旁人处在自己的天道剑势中自然难以所走就走,但这个奇怪的小子却全然不受气场的限制,只得住招。
叶随云微感奇怪李忘生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见他微笑看了看自己插在腰间的‘打狗棒’,心中顿时了然,这根绿竹杖乃丐帮帮主的象征,同样身为一派之尊的李忘生自然认得。
李忘生之所以喊停,因他早已看出,再打下去叶随云也毫无胜算,与其让这个仗义相助的人白白赔上性命,还不如自己来了解这场恩怨。他走过叶随云,行到谢云流身前,道:“师兄,你动手吧。”
叶随云喘息不定,突然喊道:“且慢,我有证据。”所有人都静默而望,想看看他还能创造什么奇迹,让谢云流罢手。
叶随云用袖子一抹下巴的汗水,心中大骂自己愚蠢,打一到此开始,自己就想着怎样说服谢云流停手,却忘了真正该做的是拖延时间,等候方轻崖他们到来。光凭自己空口白话又怎能劝得动这样一个人呢。当然,客观原因是他刚一到峰顶,就见到雁无忧险死还生的局面,后来的事情步步紧逼让他没空去考虑。
谢云流不再接话,只是静静的站着,叶随云知他现在随时都能出手要了李忘生的命,急道:“晚辈绝不敢相欺,证据就在来此的路上,千万不要杀人。”说话都开始结巴。
谢云流已不愿再多做纠缠,一手握刀,另一手缓缓抬起对着李忘生,叶随云急切喊道:“前辈还记得方轻崖吗!”谢云流手停半空,明显一怔道:“你说轻崖?他现在何处?”叶随云还未回答,一个声音自远喊道:“在这里。”正是慕容云清。
叶随云闻声大喜过望,回眺山路来处,只见唐西瑶,齐御风,慕容云清已经赶来。两个白家的家仆用担架抬着伤重未愈的方轻崖跟在身后,此时方轻崖已经苏醒过来,只是依然虚弱不堪。
虽然叶随云二人比齐御风等提前动身,无奈他和慕容云清都从未踏足纯阳派,两个人目不识路,凭着四处打听足足花了两天才到达。而因为有清醒过来的方轻崖指点,唐,齐等几人虽然出发较晚,却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与叶随云二人前后脚到达华山。就在叶随云心急如火奔赴空雾峰不久,唐西瑶等人也已到步,与慕容云清回合后,不敢耽搁,直上山来。
此时见众人及时出现,叶随云喜道:“终于来了。”待一干人来到近前,方轻崖早已望见思念多年的师父,不知从哪儿突然生出的力量,喊道:“师父,师父.......您老人家可好?”说完已经热泪盈眶。
谢云流蹲下身来,指尖微颤,握住伸过来的手,语声激动道:“轻崖,你是轻崖?”
方轻崖此时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掉了下来,多年的苦楚和同门的欺凌早已把他折磨的身心俱疲,让他能一直咬牙坚持下来的原因便是眼前的师父,此时终于再见到这不知梦过多少回的慈容,方轻崖心情激奋的无以言表。此时他面泛红光,精神大振,仿佛身上的伤也一下子全好了。
一旁的唐西瑶此时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方轻崖本身受伤太重,脏腑已经衰竭,之前全凭着一股意念而苦苦支撑着,此时他心神激荡,心绪波动强烈,又因为终于得见师父而使得一直支持着自己的一股信念也得以解脱。唐西瑶知道此时对于方轻崖自己已无力回天。
而谢云流和徒弟的手掌一接触,内息一探,也已明白内中情况,不由得让他心凉了下去。
方轻崖从怀中掏出那封发黄的信封,交给谢云流,说道:“师父,当年的事情全都是误会,这封信便是吕师祖手书的证据,他是要保护您呀。”
谢云流抽出内里发黄的纸张,默默读着,每个人都屏着呼吸等待,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过了半响,就见谢云流握着信封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他用手扶着方轻崖,微笑着轻声说道:“好孩子,苦了你啦。师父知道了,你放心吧。”语气中已经丝毫没有半分寒意,只有长辈对至亲晚辈的重重慈爱。旁边的无名忍不住身子一颤,他第一次见到不苟言笑的师父露出笑容。他并不知道在谢云流的心中,方轻崖与自己的儿子无异,在东洋的二十多年,也总不时的挂念着这个中原唯一的弟子。
方轻崖面有笑意道:“为了师父,弟子不苦,弟子不苦。。。。。”渐渐语气低了下去,终于方轻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头枕着师父的手臂,含笑而逝。
在场众人见此均露出沉痛惋惜之情,一些女弟子已呜咽哽噎,哭了起来。叶随云也是眼眶泛红,虽然他知道方轻崖最终是在快乐满足中逝去,可心难抑底的凄然,还是让他只想大哭。
谢云流慢慢站起身,一言不发,背着众人停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说了一句:“师弟,你们走吧。”大家知道这句话表示谢云流相信了这唯一的证据。
李忘生道:“大师兄,前尘旧怨随风逝,望你重归纯阳。只可怜了轻崖这孩子,这可是他最大的心愿。”
谢云流喟然道:“云流乃纯阳之罪人,又怎能重归师门?”
卓凤鸣跳出来道:“大师兄,回来吧,师兄弟都理解你当年的苦衷。你可知我身后这把巨剑,就是为了你才背的。”原来当年朝廷派兵来到纯阳查封谢云流的故居‘剑气厅’,卓凤鸣一见这些恶兵们把大师兄的屋子翻得乱七八糟,大怒之下奋起神力,将整个房子化为残垣,只把前来的官员士兵吓得抱头逃窜,后来吕洞宾为了惩罚他,将自己年轻时所用的一柄巨大古剑用铁链锁在他身上,用来化解它的戾气。
谢云流听他说完,再想到方轻崖,一时无语以对,隔了一会儿,只说道:“你们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忘生几人明白,大师兄现在心情沉痛哀郁,旁人不便再劝,招呼众弟子,这才缓缓下了空雾峰。所幸纯阳这场劫难也已经化解,临走之时,于睿来到叶随云面前,盈盈拜下,说道:“叶少侠对我纯阳的大恩大德,于睿永世不忘,只不知何日才能报答万一。”
叶随云立时慌了手脚,连忙让到一旁不敢受礼,不住摇手道:“于真人,不可如此,不可如此。。。这本是我该做的。”在他心中于睿是自己的恩人,怎能反过来受恩人之礼。
而在于睿心中,贯穿整件事情始终,她犹如经历了天底下最痛苦难过的灾难,经叶随云一番周旋,不仅保全了纯阳派,连大师兄都有了重归门墙的可能,叫她怎能不心存感激呢?
待得众人离去,叶随云看着方轻崖的尸身,忍不住悲从中来,眼睛不禁又湿了。再看站在一旁静如雕像的谢云流,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上前行了礼,便准备离去。
谢云流突然开口道:“今日如果不是你,只怕我的确会铸下大错。”这句话好像说完了又好像没有,但叶随云知道这是谢云流在向自己道谢,以这样的人物能说出如此言语已极为不易了。
叶随云正准备回话,却见那个叫做鬼影小次郎的武士气势汹汹走了过来,对谢云流嚷道:“你这就罢手,可知是违背了约定的?”
谢云流冷冷道:“谢某行事向来只凭己好,旁人谁也管不着,你把我的话带回去吧。”
鬼影小次郎怒视半响,最后狠狠跺脚,头也不回的走了。旁边的大群东洋武士也跟着一起下了山,只剩下无名一人仍然伫立原地。
叶随云看着离去的东洋人,忍不住问道:“前辈,那个是什么人?他说的约定是什么意思?”
谢云流慢慢向远处走去,叶随云知他有话要和自己说,示意唐西瑶等人稍作等待之后,疾步跟了上去。两人走出不远,谢云流突然道:“你可知我此次重回中原乃是有人牵线?劝我对付纯阳,而且保证朝廷决不再找我麻烦,哼哼,就算他们要对付我,谢某又有何惧。”
叶随云知道谢云流这样桀骜不驯的人,总是忍不住要把自己抬到高于一切,他也不答话,静静听着。
谢云流继续道:“此人叫杨钊,有朝廷的背景,具体是不是给皇帝办事,我并不知晓,只从我知道的蛛丝马迹看来,他要对付的绝不止是纯阳一派而已,只怕背后还有更大的事情。”
叶随云问道:“前辈既然已经看出此人不怀好意,为何还要甘心受他利用?”
谢云流摇头道:“其实我们是互相利用而已,你也知道我因为一念之错,而对本门怀恨在心,时时想着回来报仇,杨钊的出现不过是给我提供一个契机而已,而且这中间他许下的种种承诺,让我认为现在就是报仇的最好时机。那个鬼影小次郎其实就是监视我的人。”叶随云注意到谢云流说的是‘本门’,表面这一刻他再将自己从新放回到了纯阳弟子的身份中。
听完谢云流的话,印证了叶随云心中早就隐隐产生的怀疑,回想从自己刚出武牢关遇见唐西瑶被劫开始,接着丐帮帮主郭岩被害,君山上大战群恶,再到凤翔赌庄所见所闻,最后是纯阳之难,似乎所有事情之间有着说不清的联系。而背后定然有人在操纵着一切,自己甫出武牢关,就已卷进了这看不见的黑手所撒下的大网,只是头绪太乱,一时理不清楚。谢云流既然和自己说起这些,说明他这样的老江湖也感到了什么不同寻常。
谢云流又继续道:“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老夫一时也想不出,只是感到这一切不过刚刚开始而已。中原武林此时暗涌波动,恐怕将有大事发生。”
叶随云道:“如果连前辈都看不清的话,我更是无能为力。”
谢云流转过身道:“事无绝对,你年纪轻轻,身负绝学,恐怕中原武林的安危还真要系于你身上。”
叶随云愕然道:“我?前辈实在太抬举了。”
谢云流正色道:“我问你,你的内功心法可是秋雨诀?”
叶随云不料他有此一问,竟哑然难语,呆住了。谢云流有了分晓,捋须道:“看来老夫猜的不错。当年剑圣八章功成还有我出的一份力呢。”见叶随云面露询问,道:“这些不重要,日后若有机缘再说与你知。”颌首凝思了片刻又道:“以你的修为并不输于老夫,方才一战乃是吃亏在招式之上。”叶随云心思一跳,就听谢云流继续道:“你的掌法精古厚拙,势绝无伦,加以秋雨心法,说得上冠绝天下。但缺点就在掌势大开大阖,若对上紧快小巧的招式,难免会有力难施,背痒难搔之感。”叶随云听得连连点头,回想起来,刚才确是这种感觉。谢云流道:“招式开阔飞扬固然好,但若将相同掌法化大为小,化远为近亦无不可。武学一道,本是人创,自无中生有,本无定式。若是打一开始便定了套路,禁锢了想法,难免已落下乘。”叶随云脑中一亮,似乎刹那间开悟了什么。同时心中感激,知这是谢云流在指点自己的武道修为。能够不秘技自珍,不畏后生超越,明言指出可胜过自己的地方,谢云流无论技艺心胸都不愧是宗师人物。他眼见叶随云良材美玉,品性良厚。加上于己有恩,忍不住点拨一二,心中实在乐意坐观将来这年轻人能到什么境界。
叶随云定定琢磨着刚才的话,谢云流打断他的思路又道:“你可知秋雨诀虽神奇,还有另一本内功奇书可与之媲美。”叶随云顿时想起身上的剑谱,可随即想到,谢云流既说内功,自非秋雨剑谱,摇了摇头。
谢云流道:“江湖上一直流传有两部绝世内功秘籍,每一部有八字正语,第一部‘人皆该修,无人可修’,说的便是秋雨诀,意思是每个人都应该学习这部心法,因为此心法充满天地正气,得者可辟天地,行侠世间,可惜这部书除了剑圣,无一人能找到学会的法门。”
叶随云对于自己如何修成秋雨内功也是糊里糊涂,因此更是深明何谓无人能修,又问道:“那另一部呢?”
谢云流道:“另一部是‘无人该修,人皆可修’,意思是无论谁都不应该学习此功,因为传说书中饱含戾气,扰人心智,修习之人往往心魔大盛。但最可怕的就是后一句,任何人得到此书,要修炼是很容易的,没有半点难度,甚至你不去修习,只是将书带在身上便会慢慢影响心性。此书名叫‘空冥决’。”
叶随云问道:“那它现在何处?”谢云流摇头道:“它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二十年前,传闻在王遗风的手上。”叶随云忍不住插口道:“雪魔?”谢云流点点头道:“正是,传闻正是因为他身携这本书,结果不知遭遇了什么事情,以致狂性大发,将整座城的人都屠戮殆尽。”
叶随云凝思了半响问道:“谢前辈为何告诉我这些?”谢云流道:“据我所知,内功越强的人对空冥决的控制力越好,我只想提醒你,倘若有机会得到此书,最好是你来保管,不要落在他人手上。以你的年岁修为来看,乃是最好的保管人。此书入世,将又是一场大祸。”说完长叹一声道:“为了轻崖,老夫从今日起留守在纯阳派,决不允外人侵犯。叶随云,你走吧。”
叶随云知谢云流这是告诉自己,随时都可以找到他。谢云流本是吕洞宾的得意弟子,幼年悟道,自小便行侠仗义,本性并非奸恶之人,只是被那段荒唐的仇恨所挤压,才产生了心魔,从而转变成人人畏惧的剑魔。当这段怨气沉积的恨意被放下时,谢云流自然而然又渐渐向以前的自己开始转变。只是这个转变的代价对他来说太大了。
叶随云临走时,忍不住又问道:“谢前辈,你真的一点都不怀疑那信的真假吗?”
谢云流怅然道:“我师父的笔迹,旁人是无法模仿的。其实最重要的并不在此,就算我分辨不出,只要是轻崖给我的,我又怎会不信呢?”
叶随云不再多言,拱手行礼,转身而去。汇合了唐西瑶,齐御风和慕容云清三人一同下了山。叶随云道:“此间事已了,多谢你们几位了,不知你们下一步去向何处?”
齐御风道:“我们已经出来的太久了,这就要一同返回万花谷,咱们就此别过吧。”
唐西瑶心中极是难舍,此时分别在即,这个唐家二小姐竟怔怔难以言语,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喜悦,只知叶家哥哥又做了一件让她想起都会骄傲的事情。
叶随云拱手道:“那后会有期啦。”说完便与三人分别,独自一人向扬州方向赶路而去。行了十里,见到路畔一间酒肆,阵阵酒香飘来,陡然忆起,自己曾和方轻崖约定过,待事情解决,定要请他好好喝上一顿。想及此,叶随云吼间似乎被什么堵住,哀怆满心。回头遥望华山,就见这一代名山静静伫立在云雾缭绕之中,若隐若现,只让叶随云觉到心中空空荡荡,情难自己。正是‘恩仇皆一战,奇峰路回转。空雾葬英魂,回首人已淡。’(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