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柳生之劫
柳生云裳手中月轮剑如梦似幻,化作普照大地的一轮明月,剑气在明月中游走不定,聚而不散,朝着萧璟笼罩而来。
萧璟单足一点,身躯拔地而起,直上云端。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大船船尾如刀切豆腐般被切掉一截,在海水的冲刷下,缓缓掉落,然而下一刻,却又从中散发出无数宛若实质的剑气,将偌大一块坚木切割成一团齑粉。
萧璟面色一变,对柳生云裳的忌惮再次提升。如此可怕的剑术,他只在张三丰身上见到过,但太极剑法固然神妙无方,却从来不以杀伤力见长,更多的是一种阴阳太极之道的演化延伸,是张三丰一身武道中形而下之的术的体现,就像他的为人一样,清净绵柔,豁达无为,等闲绝不会动辄致人死地。
柳生云裳的剑法却是实实在在的杀人剑法,一剑出,天愁地惨,人神共劫,网罗天地方圆,就连心中都弥漫着丝丝缕缕,萦绕不去的大劫临头之感。
柳生云裳一击不中,身躯旋转间自下而上,一剑九分,横斩、袈裟斩、逆袈裟、左雉、右雉、左切上、右切上、逆风、刺突,九剑齐出,每剑都是日本剑法中最基础的一种,却在她的手中绽放出最为璀璨的光芒,比之世间九成以上的剑法绝技都要可怕的多。
萧璟身躯在空中飘飞如燕,霎时间连换九种身法、十五个角度、十一种姿势,而后脚尖点在月轮剑剑身之上,身躯如利箭一般飘飞七八丈,落在波斯船队中的一艘小船上。
柳生云裳被剑上传来的磅礴力量逼退三丈,随即如影随行的追击而来。人在空中,剑势再变,刹那间九种剑势再度催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一化九,九化八十一,八十一剑再衍化六千五百六十一剑,剑剑连环,招招夺命,宛若一朵巨大的剑气莲花,向萧璟笼罩而来。
萧璟一脚踏在船板之上,汹涌内力穿过甲板激荡在水中,轰隆声中,周身一丈之内,有如被投进一颗巨石,破浪席卷中,腾起数尺高的水花。
萧璟掌袖连挥,道道罡气卷着水滴宛若万箭齐发一般向着柳生云裳的剑轮射去,只听叮叮当当不间断的响起,如雨打枯荷,绵密而狂暴。那巨大剑莲在万道水滴之下层层消融剥落,瞬息之间便只剩下九道剑光,仍是大巧若拙的穿透雨幕,临近萧璟头顶。
萧璟脚踏船心,身躯旋转曲折,双掌齐飞,变幻无穷,穿透道道剑光,只取柳生云裳全身要害之地。
二人掌剑翻飞间,那船承受不住剑气激荡,自外而内一圈圈被剑气削落。二人瞬息之间一连交手八十一招,萧璟啪的一掌拍在柳生云裳握剑右手上,柳生云裳倒转剑柄,径直点在萧璟掌心,二人乍合乍分,瞬间各自踏着水面被震开数丈。
此时萧璟脚下小船已经不多不少被均匀切成八十一块,他先前站立的船心位置只剩下数尺大小的一块浑圆木盘,载着他在海中沉浮不定。
柳生云裳脚尖连点水面,长剑一划,一块木板已被她踩在脚下,和萧璟在海上遥遥相对。
柳生云裳白衣飘飘,秀发飞舞,肌肤白皙,姿容绝世,在月光下宛若凌波仙子。她的眉毛比起一般女子要浓密许多,秀气中尽显英挺,眼睛明亮而有神,清澈中透着一股坚韧,仿佛随时随地都准备迎接挑战,攀登高峰。
萧璟微微一笑,抱拳道:“东瀛剑圣,久仰大名。”
柳生云裳回礼道:“微末小技,难入方家之眼。阁下武功绝顶,比云裳只强不弱,请教大名?”她的汉语说得十分标准,声音既清脆又圆润,透着一股莫名的威严,听来十分悦耳。
萧璟道:“在下萧璟。柳生剑圣剑法通神,当世罕见,不知前来中土所为何事?”
柳生云裳淡然道:“我欲一会中土豪杰,再攀武学巅峰。听闻中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千百年来诞生了无数武道高手,因此心向往之,特前来以武会友。”
萧璟心中沉吟,试探道:“我听说柳生剑圣乃是应贵国天皇之请,前来中土保护元廷皇帝,不知是否属实?”
柳生云裳微微一笑,道:“萧君的消息倒很灵通。两年前,贵国皇帝秘密遣使给我国天皇阁下,言道若能派遣高手为他保驾护航,诛杀乱臣贼子,则待天下承平之日,将派遣大军消灭我国幕府大将军,还政于皇室。天皇阁下无法拒绝这样的条件,于是便三次亲上剑阁,请我相助一臂之力。”
萧璟道:“所以你的目的跟波斯人一样,都是前来为蒙古人效力?”
柳生云裳道:“我虽然对贵国近况并不是十分了解,但也知道蒙汉之争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萧君应是汉人中的精英之辈,云裳有幸一会,深感荣幸。但我完成天皇阁下所托,不过是顺带为之,成固可喜,不成亦无憾。”
萧璟眼神一亮,笑着道:“既然是天皇所托,阁下若任务失败,难道不怕天皇怪罪?”
柳生云裳淡然道:“红楼剑阁是八百年前我大日本国第一位伟大的女帝推古天皇所建,在日本地位崇高,不受任何人、任何势力节制,唯一的目的便是确保天皇一脉代代传承,永掌神器,除此以外的任何争斗,全都不在我们的眼里。”
萧璟思索道:“柳生剑圣的意思是,只要没有人想推翻皇室,你们就会保持中立,不插手任何势力的斗争?”
柳生云裳站在浮木板上,伸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玉臂,轻轻捋了捋发丝,道:“我大日本国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太阳神天照怜我民生多艰,百姓疾苦,遂派子嗣神武天皇建国称制,定伦治世,带领先民走出蒙昧混沌,摆脱茹毛饮血,在蛮荒中建立文明。自此两千年以降,天皇家族万世一系,千年不坠,是无数人心目中的太阳之子,神之后裔。天皇可以权归幕府,自身垂拱而治,受万民膜拜,但神授君权却绝不容任何非皇室之人觊觎。当年推古天皇被权臣拥立为帝,大权旁落,推古天皇雄才大略,为了保卫皇室正统,遂建立红楼剑阁,并留下祖训,剑阁弟子不可插手军政纠纷,唯一使命便是维护皇室社稷传承。”
萧璟道:“如今天皇所为乃是为了夺回权柄,并非皇室统治地位受到威胁,所以你完全可以不用理会他的嘱托?”
柳生云裳长剑下垂,荡起朵朵水花,洇湿衣裙。她摇了摇头,道:“也不完全如此,上代源氏幕府灭亡之后,足利尊氏在各地大名的支持下加冕征夷大将军。他权位巩固之后,流放了锐意改革的醍醐天皇,导致我国一分为二,出现两位天皇。足利氏野心勃勃,内中不乏人想要取天皇而代之。当代天皇迫不得已,只能请我出山。他所请求之事,我做或不做,在两可之间,都合乎祖训实情,因此具体如何,全凭我的心情。”
萧璟道:“那不知柳生剑圣现在心情如何?”
柳生云裳嘴角露出一抹浅笑,道:“现在心情好极了。尚未踏足中土,便得遇萧君这等当世英杰,彼此印证武学长短,胜过我枯坐数月之功。还望萧君不吝赐教。”
萧君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阁下对武学之道如此痴迷,在下佩服。”
柳生云裳道:“我自小被上代阁主挑选为衣钵弟子,十五岁时已经学尽阁中绝学。二十岁继承阁主之位,随后以武证道,转战全国,历经百战而未逢一败。二十二岁决战天皇之师,拳皇长宗武藏,以独悟的四式天人劫破其返无之招,自此无敌于当世,被称为剑阁有史以来最为杰出的天才。此后五年间,我于国内全无敌手,深感人生寂寞如雪,为求一败而不可得。”
萧璟赞叹道:“阁下以二十二岁之龄威服一国,做到了无数人终其一生也可望而不可即的成就,在下佩服。”他这话倒也不是恭维,二十二岁之前成就超一流之境,放在任何时代都是惊才绝艳之辈,更何况是从东瀛浅水之中逆势而起,更是难能可贵。
柳生云裳面色平静,既无自矜之色,也无卑怯之态,她语气颇有概叹之意,道:“我贯通诸脉,内力剑道均达当世巅峰,但从剑阁记载之中得知武学几无止境,在此之上令有天地。我在桃花坞中静坐五年之久,却进步有限,不但未能触摸上境,便是当前境界也未圆满。深感闭门造车非是上策,素闻中土高手如云,于是便起意前来一会上国武道。恰逢天皇三顾寒舍,延请我前往中土,便顺势为之。”
萧璟道:“所以,你的主要的目的在于会战中国武道高手,对于天皇密令则随缘随势,无可无不可?”
柳生云裳道:“不错。天朝上国果然人才济济,萧君年纪轻轻,在武功一道上却超凡拔俗。敢问萧君贵庚几何?”
萧璟道:“虚度二十三个春秋。”
柳生云裳道:“嗯,我痴长你四个年头。但别说四年前,便是现在我也没有胜过你的把握。不知贵国如你这般人物有多少?”
萧璟道:“与我同境界者尚有六人,其中一人在那里。”说着右手指向正在和十二宝树王大打出手的张无忌。
柳生云裳凝目观察片刻,摇摇头,道:“那位公子的武功和四年前的我在伯仲之间,但现在却要差上一筹了。不过他的武功之中似乎蕴含了一种极为高明的天地义理,若能切磋一二,当对我大有裨益。”
萧璟哑然一笑,对柳生云裳的眼力很是佩服,他道:“他上面还有一位太师傅,武功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这种别有天地的武学之理正是他老人家悟出来的。你若有空,不妨前往一试。”
柳生云裳眼神倏然闪过一道亮光,道:“天下第一高手么?云裳的确有心见识一番。不过,今日你我先做过一场再说,不论输赢,云裳都交定你这个朋友了,希望萧君不要嫌弃云裳唐突。”
萧璟道:“柳生姑娘客气了,在下荣幸之至。不过,你我之力,若以常法较量,恐非一时半会能够分出胜负,不若你我各自将平生所学化为一招,一击定胜负,如何?”。
“好!”柳生云裳微笑点头,道:“我以地、水、火、风四式天人劫推演出第五式天人寂灭劫,此剑一出,生灵尽灭,萧君可要小心了。”
萧璟回以一笑,道:“我以降龙十八掌为基,融汇毕生所学的各类掌法,于此基础上脱胎升华,今日就以一掌来一会剑圣之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