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坐而论道

时间稍稍推前,萧璟在火欲魂身前的蒲团上坐下。

火欲魂右手缓慢有节律的转动手中的转经筒,左手摩挲着绿松石,道:“无上瑜伽和洗髓经最大的区别在于方向的不同。前者自上而下,由内至外,由神入精,呈高屋建瓴之势,一开始便从修炼神开始。而洗髓经却恰恰相反,它是由下而上,由外至内,自精到神,一步一个阶梯,从精到气再至神。无上瑜伽易学难精,对心境的要求太高,而洗髓经初期难学,但后期对心境的要求则要小一些。这就是二者最本质的区别。”

萧璟咀嚼着火欲魂的话,沉吟道:“上师可否说的再深入一些?”

火欲魂微微一笑,道:“无上瑜伽至高无上,是正法,若想练成,需要佛的心境,以达成梵我合一,我即时佛的状态,从而引动冥冥中的灵性,开启七轮,打通中脉。佛心高邈博大,无情无私,无偏无废,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善即是恶、恶即是善,好即是坏、坏即是好,芸芸众生在佛的眼中并无区别。这种至高的心境便是佛陀所说的众生平等,人人可渡之无上心态。”

萧璟点头道:“这种心境和道家中的太上忘情、与道合真倒是极为相似,太上忘情并非无情,正是寰宇大爱、天行有常的体现。二者皆是去小我成大爱,最后摒弃喜恶偏私,博爱众生。只是这中脉与七轮?”

火欲魂道:“中脉又名通脉、命脉,在道家则称之为冲脉,存在于脊髓的中间,由顶下至海底。七轮则是存在于中脉中的七处窍穴,蕴含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与智慧,若七轮全开则中脉通,这就是超一流之上的境界。”

萧璟道:“原来如此。那洗髓经号称洗髓,莫非洗的就是这条存在于脊髓间的中脉?”

火欲魂道:“洗髓经博大精深,修的是先天功夫。在修炼出内力之前,便要按照独特法门先洗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的后天杂冗秽恶,使人体白脉俱通。这在道家中叫做筑基补锅,是炼精化气之前的补漏之法,即先将身体调整到先天纯一,无垢无漏的状态。一旦功行圆满,则男子可摄白虎,使夜不漏精,女子可斩赤龙,使天葵断绝,全身精元混一,浑然无漏。然后再修炼武功,则内力精纯而毫无杂质,进境神速,一日可当旁人百日。待内力充盈之后,便以内力推动打开七轮,还精补脑,纯化心神,从而打通中脉。”

萧璟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种理论,他虽然知道超一流之上令有天地,但对此并不是十分理解,如今火欲魂这个知识渊博之人愿意解惑,他自然求之不得,当下道:“脊髓蕴生于水谷精微之中,藏于脊柱骨中,上通于脑,脑为髓之海,下连百脉,通达两肾,化作浊精。上行则补脑壮神,下流则化生精气,若说中脉存在于脊柱中,贯通之后则精气神一体,圆融无暇,的确有其道理。洗髓经能够直接从先天开始,通过内力打通中脉,的确不愧为少林神功之首。可惜自唐以后,此功早已经失传,否则少林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火欲魂摇摇头,笑道:“哪有这么容易,要知道人自脱离母体,呼吸天地间第一口气开始,便不可避免的被后天污浊之气污染,由后天之精维持人体活动,先天之精则转变为人体生命源泉。先天之精与生俱来,但数量有限,是人体生命之源,每耗一份则少一分,当先天之精耗尽之时,便是人体老死之时,这便是精聚而生,精散而亡的道理。”

火欲魂顿了顿,接着道;“洗髓经要洗去人体后天污秽,可人体每天都要吃饭喝水呼吸,后天之精源源不断的产生,岂能一朝洗尽?因此这个过程其实是每天都在进行,但若洗去后天之精,则人体为了活动需求,便会转化更多的先天之精,这意味着若无法在短时间内转化先天成功,便会耗尽先天之精而亡。自古以来,非禀赋超人,先天精气远远高于常人者,难以成功,可这样的人数百年难出一个,便是修炼其他的武功,同样是绝世奇才,成就不可限量。”

萧璟点头道:“所谓顺则凡,逆则仙。人体若能逆返后天为先天,确实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不说那等真正的先天无漏之境,便是那些后天污浊之气薄弱一些的小孩,个个都是灵慧十足,有时候甚至表现出一些神奇之处,比如能够看到一些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犹如开了阴阳眼一般。”

火欲魂道:“这在佛家传说中叫做天眼通,密宗称之为遥视,十分神奇,不过老衲活了这么久,却从没有见过。”

萧璟又道:“既然洗髓经如此神奇,那与洗髓经并驾齐驱的无上瑜伽又有何神妙呢?”

火欲魂道:“无上瑜伽对心境要求极高,一般在修炼之初,会有前辈上师行灌顶之术,让修者先行开悟,如此才能跨过最开始的难关,真正开始修炼。老衲年轻时便是由八思巴上师灌顶。但也因此,老衲担了天大的因果。八思巴上师惊才绝艳,被世祖忽必烈大帝尊为帝师,统领天下佛教徒,可惜英年早逝。他一生为了萨迦派的兴盛而劳心劳力,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萨迦派的前途。老衲从小被其教养,传我龙象般若功,无上瑜伽之术,并亲自为我灌顶。众生畏果,菩萨畏因,若想成就梵我合一之境,则这番天大的因果不可不了断。因此老衲终生都为了萨迦派的兴盛而奔走,纵然凡尘万物不萦于心,但每每涉及到萨迦派的切身利益,也不得不赤身下场,行锱铢必较之事。”

萧璟微微点头,火欲魂心境修为极高,却迟迟参不透无上瑜伽的最终奥义,若是心境上有漏洞,则又完全说得通了,这也解释了他为何接受元庭国师之称,亲自参与到政治博弈当中。

火欲魂接着道:“无上瑜伽首先从神开始,由神控心、由心存神,心神一体,心境安详则神思圆融,从而精气自生,通达四肢百骸,化生内力,自然便拥有了高强的武功。而精气化生之后,又反哺神元,彼此互为表里,精力旺盛则神完气足。”

萧璟道:“多谢国师解惑,只是我观萨迦派在吐蕃早已是一家独大,上师威名震怖遐迩,所到之处,人人膜拜,难道这样还不够兴盛么?”

火欲魂道;“萨迦派在老衲手中的确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兴盛状态,但这并不是没有隐患。我密宗跟蒙元朝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若蒙元灭亡,汉人重整乾坤,则我吐蕃再难以保持超然之姿,密宗与吐蕃千万子民早已不可分割,如此一来必受影响,老衲活着的时候尚可无事,但一旦老衲不在了,有人稍加挑拨扶持,萨迦派能不能保持今日之盛犹未可知。”

萧璟心中一叹,据他所知,萨迦派后来在明朝时被噶举派取代,彻底失去了显宗的地位。

火欲魂虽然是敌对一方,但萧璟对他却颇为佩服,当下道:“所谓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天地尚不能长且久,何况人事乎?上师能够将萨迦派发扬至此,已经足够告慰八思巴前辈的在天之灵了,又何必耿耿思虑于未来身后之事?”

火欲魂淡然一笑,有着看透世情的洒脱,他道:“看不见的事老衲无能为力,但既然知道萨迦派的隐患,自然不想视而不见。行心中想行事,迎浮世千重变,如此而已。时至今日,老衲所做一切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八思巴上师的遗愿了,老衲心中想要为萨迦派铺垫未来,便这么做了,从心而已。世人誉我、谤我、爱我、惧我,我始终在这里,不来不去,顺应本心,做想做的事,不问是缘是劫。便是无上瑜伽最终修不成也无伤大雅,老衲一生,来过、看过、做过,结果如何,归于缘法。”

萧璟愈加佩服,慨叹道:“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前尘挂眼前。若将此心行向道,即生成佛有何难?上师成也密宗、败也密宗,若无八思巴上师的养育、教导、传法、灌顶之恩束缚,说不定你现在已经触摸到中脉之境了。”

火欲魂再次摇头道:“此间种种皆是前尘因果,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若无八思巴上师的救渡传法,我或许只是雪域中的一个浪子,在娑婆世界承认着堪忍之苦,现在早已是一抔黄土,又哪有机会得闻梵门正道?更无今日的侃侃而谈。不过,施主与我密宗有缘,若肯入我宗门,老衲万事皆了。”

萧璟笑道:“上师一直说我与密宗有缘,但我却毫无感觉。不知上师何意如此执着?”

火欲魂道:“既是从心,也是为了自身大道。施主灵慧天生,对人生有着超拔常人的感悟,所修武功在神之一道上也有独到之处,若入我沙门,与老衲一起参悟无上瑜伽,彼此印证,有极大的几率达到无上之境。而有了施主继承八思巴上师和老衲的志愿,则萨迦派至少可保百年无忧,老衲尘心尽去,或可在有生之年一窥至境。”

萧璟摇头道:“蒙上师抬爱,在下受宠若惊。只是在下实在是尘缘未了,六根不净,难以侍奉佛祖,还请大师谅解。”

火欲魂微笑道;“无妨,施主尽可从心,老衲从来没有强逼之意。不过佛门广大,八万四千法门向所有的人洞开,施主若有意,随时可来与老衲谈法论道。”

萧璟道:“多谢上师,在下有机会定当前来叨扰。”

火欲魂点点头,微笑着站起身来,将绿松石和转经筒置于香案之上,淡淡道:“既然你我暂时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是时候开打了,施主请。”

萧璟微微一愣,道:“上师还是不愿高抬贵手么?”

火欲魂道:“谈归谈,打归打,二者并不冲突。老衲想和你论道,就和你谈论一番,但也想守住犯人,不管守不守得住,总要落至实处才是。更何况施主这样的武道奇才,老衲也想切磋切磋。”

萧璟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此地狭小,在下也不想在大师清修之地动武,我们先出去吧!”

火欲魂点头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