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如果当初
古道幽幽,爬满了深绿的青苔,漆黑的砖石一块叠一块,不知藏了多少年华岁月里说不出的过往。人,到底是个怎样复杂的生物?尤里安一直弄不清楚,明明上一刻还是斗志高昂,下一秒却在为过去的心情买单,这种感觉,让尤里安许多时候都会去羡慕红刀——那个女人的世界里似乎只有服从与执行,也许少了那些胡思乱想后,真的会很幸福吧?“唉......”幽幽一声长叹,尤里安迈步走入了大门,庭院深深,青林翠竹遍布,行走在这里,仿佛行走在风景宜人的山林,听着穿林打叶的沙沙声,心情似乎就没有那么难堪。从墙外到墙里,从大门到前厅的正院,一路上,尤里安都没有见到一个身影和一道烛光,只有幽幽的风静静的吹着,将一缕带着血腥味道的气息送来。他知道,这便是萨玛利一族的杀人术。没有花哨也没有多余,有的只是最简单的生与死的间隔。七八月份当是一年最热的时节,可吹着从海面上飘来的风,尤里安不自觉便感到一分凉意。你能想象么?一座建在山崖之巅的神庙,墙外面是陡峭的绝壁,可墙内敦实的石板上,竟却能长有一颗巨大的树。这树虽然没有灵柳那般繁盛的过去,却依旧有着庞大到不可思议的根网,牢牢的占据了整个神庙后院最深处的位置,好像一柄长剑,傲立天穹,可更惊奇的————却似乎还不止于此。“艾欧尼亚、何其神秘的地方?”它总会出现在历史的每一本古籍之中,却又总像那被无意间撕下的书页一般,惹人遐思。每当这时,尤里安总会不自觉的心生感慨,尤其是当自己在石板与树根缝隙间看到一汪清潭时,这种感叹就又会更深一分。水潭碧波幽幽,倒倚在半敞开的大洞下,看不清有多深,但却能感觉到它旺盛的生命。‘这是一汪活着的水潭。’尤里安给出了结论:‘而这,才是那个瓦斯塔亚人为什么不愿我来这里的原因吧?’透过树根看泉水,即便夜深时分天空星斗熠熠、斑斓照人,微微荡漾的蓝色幽荧依旧占据了视野的大半,而在闭上双眼后,光芒依旧不会消失,反而更加深刻的出现在了他的心中。“达尔耶·阿希拉”。莫名的,尤里安就听到了它的名字,虽然不明白其为何意,但尤里安知道,它呼唤自己,从海峡对岸的村庄一直到这里。“哗啦,哗啦。”几乎没有犹豫什么,厚实的蜥皮靴子便踏进了水潭,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水潭里蓝色的荧光闪耀,尤里安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飘向了安睡的梦乡。......“尤里安......尤里安!”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灵魂的最深处,那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将他唤醒,翻身、坐起。尤里安感觉身子好像被压了一块万吨的秤砣,平日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却有些莫名的艰难,尤里安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蔚蓝的天空,而紧接着第二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的主人——她正俏生生的站在那高高的山岗上,冲自己这边挥手————尤里安眯着眼睛,看到了她身上的布衣和草鞋,以及顶在脑袋上那一头随风飘扬的耀眼白发,尽管似乎有些看不清楚,可尤里安依旧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锐......锐雯?”白色的人儿小跑着下了山岗,冲着这边而来,在她身边,一条小狗欢脱的撒了野,‘汪汪’叫了两声就先一步扑进了他的怀里,摇着尾巴,舔着他沾了些许土腥的手指。“就知道你在这里偷懒!”慢了两步,就不好像狗狗一般撒什么娇了,尤里安看到锐雯偷偷的撇了下嘴角,带着些许褶皱的眼角微耷着,似乎有许多的不开心,尤其是看到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毫不犹豫的就上了手,一把扭住了他的耳朵。“疼、疼!”熟悉的痛感,熟练的哀嚎与起身,虽然有些蹒跚,但是真实的感触依旧令尤里安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怎么,睡得迷湖认不出我来了?”放开了手却又叉起了腰,熟悉的画面熟悉的气势是尤里安永远不会忘掉的记忆,每每遇见时,都意味着锐雯开始生气了,而尤里安应对的办法则是用水汪汪的眼睛和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博同情,只是曾经熟练到近乎本能的动作,这一次却有了例外。“真的是你...?你好像...好像变老了?!”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阵儿,尤里安依旧是一脸难以掩饰的惊讶,锐雯似乎依旧是锐雯,大大方方、英姿飒爽,像她曾经最崇拜的阿兰妈妈那样,可是她的模样......她的容貌、身高、体态,好像被人凭空放大了一般,从豆蔻青春的美少女,变成了容颜依旧在的半老徐娘?“嗯?你刚是说我老了?已经是一个丑八怪老太婆了嘛?!尤、里、安——?!!”震天的大喊在耳畔响起,伴随着耳朵处再次传来的撕痛,让尤里安双腿没来由的就是一软,好似站立不住一般,身子不自觉的就弓了下来:“没、没有...绝对没有!锐雯你怎么可能老,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尤里安说这句话的时候可是真情切意,而听到这话的女人,也好似一下子被抽掉了力气一般松开了拧着耳朵的手,一边将他搀起,一边自顾自的忸怩了起来:“哪......哪有,哪有你说的那么漂亮啦!才没有!”“只是,只是最近好像确实疏忽了保养,难道真的老了一些么?眼角好像又长了两条皱纹?胸口...胸口好像也有些兜不住了......呜!”伸着手一会捧捧脸颊,一会儿又揉揉胸前,妇人的脸上不自觉就有了一抹哀伤,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刹,可尤里安依旧还是感觉到了心脏处莫名的抽痛,只不过在喃喃呓语下来不及发酵,就被突然提高的声音打破:“哼!差点就要被你湖弄过去了!明明都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大爷了,却还爱说那些不着调的话来哄骗人!你说,你这些话是不是也对邻居家那对儿霜居的女人说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还是她妹妹?还是一起?!”“没有,绝对没有!”尽管还不知道锐雯嘴里的姐妹是谁,但是尤里安可不会傻乎乎的问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激灵,否认的话就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呢锐雯!你是在污蔑!我们可是从小就在一起的,那么多年了,我怎么可能会看上别的人?”“最好是没有!”似乎是被说服了,锐雯扭着脸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明天、不!后天......不,有时间就去特里威尔最好的铺子,买最好的水粉来保养,一定可以压过她们!”“买买买,都可以买!只要锐雯你想,我明天就去买给你!”尤里安忙不迭的一阵儿好话,让锐雯似乎消了气,看着伸手在腰间摸索,好像真的要掏钱的男人,锐雯按住了他的手臂说道:“算了算了...水粉什么的嘛...我才不需要呢!你那些钱还是留给咱女儿,未来给她许个好人家吧!这两年田里的收成可不怎么好,又赶上帝国和西面的德玛西亚人开战,到处都需要用钱,尹沙老爹留下的钱可剩的不多了......唉!”没说几句,锐雯又开始有些哀怨了起来,她的脾气似乎总是这样,就像那双大手一般,手心粗糙,手背却还算细腻。只是,尤里安的重点,却放在了她话里的某一个词上:“你是说......女儿?锐雯,我们又一个女儿了?!”尤里安的表情,有一些惊奇,虽然在看到锐雯的第一眼时,他便幻想过这些,可是当它真的出现,尤里安心中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只是锐雯似乎没有注意到,听到尤里安这番话,她的眉毛又挑了起来,扬起胳膊,犹豫了好半天才没有第三次落在那泛了红的耳朵上,只是掐了掐尤里安的手臂,而后就顺势搀住了他的胳膊:“这都多少年了,辛德拉都学会自己下田干活了!过不了几年就嫁人生娃了!真是睡湖涂啦?!”两个人并行走在田埂的小路上,慢慢朝着家的方向而去,尤里安还来不及消化自己突然有了个女儿的事实,就听见锐雯的声音再次低沉了下来:“只是......只是不知道谁会看上咱家小辛德拉,她...她,唉。怪我,要不是那年......小辛德拉现在一定是健健康康的,怎么会被别人说是天痴......什么天痴,明明只是反应稍微慢了点罢了,可是小辛德拉很乖呀,不但会帮我做家务,都还能下田干活了呢!”“那些家伙就是瞧不起我们!明明都是老兵的后裔,明明尹沙老爹在的时候,大家还都是好朋友呢!可现在......他们的孩子凭什么就瞧不起我们的孩子,上次我还看到那个叫艾瓦德的朝咱们女儿丢土块呢,真是可恶!”锐雯絮絮叨叨的说,语气时而悲伤,时而又愤愤不平,而被她搀着脚步有些蹒跚的尤里安却只能默默的听着,感受着萦绕在心头处澹澹的哀伤,一直到家,锐雯还依旧在絮叨:“等明儿我进城就把阿兰妈妈留给我的那个首饰卖了,这样咱就凑够看病的钱,只要法师大人出手,小辛德拉一定能健康起来的!到时候,咱就找特里威尔最好的人家!小辛德拉像我那么漂亮,才看不起那些坏家伙呢......”生命,对于普通人而言究竟是什么?看着眼前这幢熟悉又陌生的矮屋,尤里安突然就有些哽咽。它从很久以前就矗立在这里了,几十年来,经历过风雨旧了很多,也能看到屋顶缝缝补补的痕迹,有很多人走进过它,也从它这里走出,一遍遍,重复着,就像回来时一遍遍走过的路,看过的景,只是这一刻走进去的人,从妈妈换成了妻子,未来也许还会换成女儿,可不变的永远是扶着门槛的背影,是端着锅拿着铲的姿势,是难以改变的命运。这或许就是真相。“老爹。”一个稚嫩嫩的声音从身后的篱笆的拐角处响起,尤里安回过头,就看到一个十来岁左右衣服有些脏脏的女孩怯怯的倚着门槛站着,虽然嘴巴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可是尤里安看得到女孩的视线总是飘忽着,时而扫向自己,时而扫向一旁的地面,但最多的还是看着那炊烟飘起的地方,神情似乎紧张又渴望。“辛德拉。”只是一眼,尤里安就喊出了她的名字,虽然尤里安从未见过她,但那银白色的发却让他心中倍感亲切,甚至忍不住的想要凑上去将她揽在怀里。“去哪里玩了?”努力的将声音放缓放柔,尤里安温声问着,他想,女孩能做的无非就是那些,跳皮筋呀、编花篮呀,可是小女孩的回答却不太一样:“去看糖壳虫了!”女孩的声音似乎有些兴奋,背在身后的手递了过来,尤里安看到了一个几个小小的虫子,原本是被手掌捏着的,松开了之后立马好像无头的苍蝇一般乱爬,一个不留心,就有几只爬到了粗布的衣袖里。“哎!”女孩轻叫了一声,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抓那些逃跑的小虫,可是她抓了好半天却总抓了这个放了那个,没一会儿,脸上就焦急的泛起了红,见此情形,尤里安赶忙拖着沉重的步子过来帮忙,先是聚拢了逃跑的几只,然后是伸手去缕女孩的衣袖,可是袖子方才缕了一点,他的动作就勐的停了下来。“哎呀,老...老爹,快,快!虫子要钻进肚子里了!”女孩乖乖的任由施为,即便是尤里安停止了动作,让虫子爬到了更深一些的地方,她也依旧只是涨红着脸忍着,一直到尤里安回过神来把虫子全部抓出,才扬起头眯着眼,憨憨的笑着脸上写满了期待。“老爹,要,摸...摸。”看到这个笑容,有那么一个瞬间尤里安心中好似被电击了一般麻了一下,只是心底的情绪作祟却让他无法给出女孩想要的,只是勉强的揉了揉她那一头碎银白发,就抓起了她的手臂问道:“小辛德拉,你能告诉爹爹,手臂上是怎么了嘛?”尤里安将声音放的很轻,因为他不想让女孩感受到自己此刻心中的愤怒,可是女孩依旧好像受了惊一般,勐地朝厨房的位置怯怯的看了一眼,然后低下了头,好半天不说话。“是擦碰到了吗?”尤里安轻轻的缕起一截衣袖,在那雪白的藕臂上,有一条难看的红色擦痕,手指只是轻轻一碰,女孩眉头就好像线团一样蹙紧了,看的尤里安心中也是一紧,这一刹那,他多希望自己能用生命魔法,这样就可以轻易的抚平痛苦,然而,他能做的也不过只是拉着小辛德拉的手到一旁的房间,拿了些草药用嘴巴咬出汁儿,将他们涂抹到伤口的位置,然后低声说道:“你偷偷的跟老爹讲,到底发生了什么,老爹不告诉妈妈,保证不告诉!”辛德拉盯着尤里安的脸看了好久,犹豫着开口道:“是艾瓦德他们......”又是这个艾瓦德!之前,尤里安从锐雯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没有印象,现在,看着小辛德拉手臂上的创口,他算是彻底记住了这个名字:“那你的衣服也是这样弄脏的吗?”“嗯...”看尤里安没有生气,辛德拉的胆子也稍稍大了一些:“老爹不要怪他们,也不要告诉锐雯妈妈好不好。辛德拉想跟他们玩,他们不想跟我玩,我下次不找他们玩了。老爹你看,我已经有新朋友了,我给它们分别起了名字叫阿大、阿二、阿三......”“......”辛德拉兴致冲冲的举起手里的那些糖壳虫,摆在尤里安眼前。看着女孩脸上的笑容,尤里安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却只能摸着辛德拉的小脑袋,轻轻的安抚。然而,尤里安没有泄密,可到了晚上锐雯还是知道了这事,因为小辛德拉每天都要换一件新的衣服,虽然都不过是缝缝补补好些次留下来的,但是锐雯依旧喜欢这么做,而这次,她在给辛德拉整理衣服的时候,就看到了衣袖处残留的血渍,在严厉的逼问了辛德拉后,锐雯的脾气一下子就爆炸了!大晚上的,不睡觉也要拉着辛德拉出门讨说法,尤里安好说歹说也劝不住,一家三口出了家门,去到了不远处的农场,这里曾也是尤里安家的地方,只是这些年为了辛德拉的事,已经将他们卖给了一些外面来的人住,而艾瓦德一家,就是从特里威尔城搬来这里的。锐雯带着尤里安两人,敲响了农场的大门,等了好一会儿,艾瓦德一家才带着睡眼走出,尤里安瞟了一眼,他们比起自己一家,真的是要富裕太多了!尤里安自己这边穿的是缝补过的衣服,脚上踩的是编织的草鞋,而艾瓦德一家穿的却是桑蚕编织的衣服,原本是自己家的农场也几乎全部翻新了一遍,铺上了青石板路,磨坊、仓库、马槽,甚至还有两个仆人!看到这些,再对比一下自己一家,尤里安只觉得后背有些凉。“什么事呀。”艾瓦德的父亲,尤里安叫不出他的名字,睡梦中被喊醒,脸上满是不悦的神情,面对气势冲冲的一家三口,他连看也没看尤里安一眼,在开了门后视线就没离开过锐雯,那种目光,令尤里安眼底生寒。“你说什么事!你家那个坏小子,怎么老是欺负我们家小辛德拉,不带她一起玩也就算了,怎么还推人?你看,孩子的手臂和后背都擦出伤痕了!”“哦,原来是这样吗?”面对锐雯的愤怒,艾瓦德的老爹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目光在锐雯的脸庞和胸口逡巡了好一阵儿后,收回视线懒洋洋的说道:“我听我家小艾瓦德说了,这事儿好像是你女儿一直追着撵着想跟我家艾瓦德一起玩,艾瓦德不愿意才不小心挨了一下,没想到她那么弱不经风,只是轻轻一碰,就倒在地上了。”“弱不经风?轻轻一碰?!”尤里安清楚的看到,锐雯在听到这两个词后额角蹦起的青筋,他想,这一刻她一定很想揍面前这个男人一顿,只是他们并不能。在来时的路上,尤里安就从锐雯絮絮叨叨的话里听到对方的身份。这一家子,明面上是从特里威尔度假的,可实际上却是为了躲避德玛西亚人对特里威尔的进攻而前来避难的,德玛西亚人前段时间为了拿下特里威尔,可是连杜郎石像也运了过来,而艾瓦德的这个老爹,别看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可实际却是一个颇有身份的法师,若非是畏惧石像带来的禁魔效果,是怎么也不会来自家这偏远小地方的。既然是有身份的法师,那么即便是再怎么怒气中烧,无法宣泄也就只能闷着任由火烧大,锐雯就站在对方家门口,和这法师吵了起来,锐雯声音很大,发起怒来脸蛋发红,胸口剧烈的起伏,而反观对方,却始终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除了看一眼那起伏外,就几乎没有任何回应,任由锐雯说来骂去,骂到口干才慢悠悠的开口:“那怎么办,孩子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去解决。我家孩子不愿意和你家孩子玩,难道我能逼着他吗?更何况说,你家孩子谁都知道,天生智力就有些问题,而我家艾瓦德未来是要成为法师的,不一起玩也是正常。要是被传染上当不了法师进不了‘法师之手’,难道你们能负责么?”“......倒也不是不可以?来到这里之前,我就听说过,在尹沙农场有一个蛮漂亮的女人叫锐雯,见了之后发现,倒也算是其名非虚。如果我家孩子被传染得不能当法师了,那就由你来补偿好了。”“我听说,你好像还有些魔法天赋?”瞥了一眼被这一席话说的脸色阴沉的锐雯,又怪异的看了一眼尤里安,法师突然笑着说道:“怎么样,甩掉这个路都走不稳的累赘和那个小白痴跟着我如何?你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身子骨看着倒也还算硬朗,如果能为我诞下一二个麟子,我就收你做我的家仆,还可以带你去不朽堡垒,过一过富人的生活,如何?”“如你xx!”被人当面羞辱,尤里安脸色也黑了,可是不等他爆发,锐雯却先爆发了,尽管四十岁的身体已经有些走样,可是一拳击出,尤里安依旧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夜空下起舞的人,心中暗暗期待,希望这一拳能给这个出言不逊的法师一个深刻的教训。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彭!”挥出的拳头,没有如料想一般命中法师的脸,却是被一道魔法屏障挡住,魔法之余普通人的差距还是太大了,而锐雯,看样子这些年也已没有再训练,换做是当年,即便是无法击到对面,也不至于被狼狈的逼退,踉跄着两步就摔倒在了地上,从她脸上闪过的痛苦,和微微有些古怪的手掌来看,尤里安判断她应该是骨折了,刚想要上前,法师的反击就来到了————“呃......”半透明的‘法师之手’出现,一下子就扼住了锐雯的喉咙,她的脖颈高高扬起,脸色在短短几秒内迅速涨成大红,在场的就连被吓到的小辛德拉都能看出锐雯的痛苦,可是却都束手无策,尤里安想要上前,却被法术的一道波纹震退,重重砸在地上,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而辛德拉在最初的怔忡后,大声的哭了起来:“哇,叔叔你放开妈妈,放开妈妈,辛德拉以后再也不去找艾瓦德了,辛德拉以后只跟阿大阿二阿三玩,叔叔你放过妈妈好不好......”女孩的哭声,回荡的夜晚堪比夜枭,可比夜枭更恐怖的,却是法师阴笑的脸:“放过?你再说笑么?袭击帝国正规注册的法师,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重罪死罪!我随时都可以杀死你。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废物丈夫,和白痴女儿,我随时都可以杀死你们!”“呜,呜,呜!”尤里安跌的有些重,趴在地上好半天也起不来,而另一边想要去拽法师衣角的辛德拉,也被法师挥手推倒在了地上,新换的衣服再次染上了土尘,可女孩却不管不顾,转而想要去拽对方的裤脚,因为即便是她知道,法师的话是真的。‘这就是帝国么?’尤里安不知道,此刻发生在眼前的,究竟是虚拟的幻梦还是从未见过的真实。但他能看到锐雯脸上的痛苦,那张脸,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愿轻易落泪,现在却是泪流满面,被扼住的喉咙止不住的呜咽,脸上流露的,是后悔也是祈求。“怎么,意识到自己错了?决心改悔了?呵,晚了!袭击帝国法师,我有一百个杀死你们一家的理由!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如果你能把握住让我能心情好一点那么......呵呵,你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把握不住,对么?”法师之手微微松开了一些,得以片刻呼吸的锐雯正对上了那双写满了淫邪的眼睛。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她想要拒绝,可是一边是倒地不起的丈夫,另一边是哭喊到嘶哑的女儿,她有拒绝的力量么?“...”无助的点点头,随后就是深深埋下的脑袋,锐雯不敢去看一边的丈夫,尽管她有千百个理由去怪他也怪自己,可是这一刻她却别无选择,身形被缓缓放下,脚边的女儿被像扫垃圾一般扫到了丈夫的身旁,法师一言不发的转身走进屋里,留下了洞开的大门,好像深渊一般,倒灌着夜风。锐雯从未感觉风竟这么彻骨,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悔恨,她不敢去看女儿,也不敢去看丈夫,只是缓缓的扶起他俩,然后就要迈步去向那‘深渊’。“锐雯!”尤里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令锐雯的脚步驻足在了原地,可她依旧不敢回头,周遭的空气这一刻仿佛凝固了,锐雯不知道能说什么,而尤里安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沉默了许久,还是锐雯先一步开口了:“你...你带着小辛德拉回去,我很快...很快就回去找你们......”“没事......没事的.......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尤里安,你说我永远是你最爱的人,是吗?”“......是,永远永远。”尤里安默默的开口。“那小辛德拉,妈妈也是最爱你的妈妈,对吗?”“嗯!”辛德拉重重的点头,神情异常的认真,这两声回答,让绷紧的锐雯好似一下子放松了,尽管声音有些哽咽,可是依旧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锐雯也爱你们......永远、永远!永远!”“以...你!你们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活着,不要学我,不要......永远不要......如果!”“如果当初......那该有多好啊......”锐雯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她的脚步,她的腰杆,在这一刻都像那声音一般,一点,一点,一点,变慢,变弯。时间,从没有为任何一个人停留过;命运,也不会给你我任何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所以,尤里安在这一刻无比庆幸,他从未选择过错误的那一条。“呵......呵呵!”低低的,带着压抑的笑声一点点响起,那声音不大,但却让已经站在了门槛前的锐雯忍不住的回了头,在那双写满了关切与最后一丝留恋的眼眸里,倒影了一双如明烛般亮起的眼眸。那是锐雯从未见过的颜色,通透、清澈,就好像天地明暗晨昏线那一刻交错诞生的光华,在这一刻,却惊奇的出现在了同床数十载的丈夫眼中。“游戏,逆转了。而战争......”从尤里安的口中,说出了锐雯完全听不懂的话语。而远方的大地,天空急遽的亮起,从黑夜、到白天,伴随着明亮的天幕,一队亮银色铠甲的骑兵正缓缓出现。“也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