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山风留魂在
崇安山上,喊杀沸盈,火光冲天。
这会儿,离那山峦不远处的偏僻一隅,却有一伫立在外的凉亭。
而亭上正有一人,正是面若重枣含春秋,双目如电精光过,一对视线遥遥望向那崇安山上,一盏盏温酒入喉,面上略有轻笑之意。
有一绿袍老人,立在一侧,面色恭敬。
有一曼妙女子,素手温酒,勾人心魄。
有一大头和尚,俯首跪地,言语卑微。
那人指尖轻点,心中颇有几分畅快感,自觉今晚道是个爽朗暖和的好曰子,更兼得心情见好,悠悠自得道:
“江湖百年岁月,幽幽弹指过,可纵是如何变幻,这自古佛道却是始终屹立而不倒...”
“道家二流、佛门两宗,南佛宗之下八寺定得百年江湖大势大潮,如何一代新人换旧人,便是那十面英雄墙都换了几轮了,却还是如此。这佛道便如万倾泰山,压得江湖满是腐朽味道...”他眉宇间豪情便是压也压不住,颇有几分挥洒天下的意思。
遥遥指点之间,他撇过头来望向为自己温酒的女子,“你看,彼处风景若何?”
夜色之下,山林之间,遥遥一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而起,又谈何风景。
女子便展颜笑着,颇有种勾人心魄的媚态,芊芊玉指挑动着发丝,脆生生道:“教主,小女子并无您这般豪情,如何能看得出什么啊...”
自古女子撒娇便最是妩媚,这女人本来就自有媚态,此刻如此姿态,便勾得那大头和尚与绿袍老人都不免呼吸急促了几分。
“呵呵...”这人愉悦的笑了两声,目光转落在那大头和尚身上。
“有何来报?”
和尚脑袋大如斗,此刻便是伏在地上,嗡声嗡气的道:“禀告教主,天台寺广明和尚,便带有武僧前来驰援。我等已渐有不支之意...”
这话听在耳中,他面上漾起了笑容,先是敛顿的,继而渐渐不再掩饰,大笑得畅快之极。
“烈火焚却老旧,我等将起矣!”男子言语里满是激动的意味,一掌拍在桌面上,兀自站将起身来。
“我所见,非是这小小的崇安寺大火,而是那天台寺矣...”
那绿袍老人耳朵一动,如枯树老皮一样的面上,也隐隐的露出几抹笑容。
“既是如此,那便吩咐下去,让他们自退却便可。”
大头和尚无声无息的退却,山风依旧呼啸,男子笑声经久不散,只是笑到最后,面上却不禁泛上了一些落寞之色,端起得一盏酒来,顺风泼洒而出,口中喃喃道:“天台寺诸位高僧,小子便且在此以一盏薄酒相奉。”
他面上的落寞一掩而过,嘴角不禁咧开,阴恻恻得一笑。
“也是遥祝得各位高僧...赶赴那西天极乐之路,且好走好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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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了,瀛洲刀匪、邪僧、三基教众,终究是退了。
本来自广明大和尚率领众武僧赶到来驰援之后,局势便是已有反复之意。于是众匪退离,似也是颇像是理所应当的,贼众纷纷朝寺外奔去,便是有些重伤者,也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拖着鲜血淋漓的身躯拼命朝寺外爬。
如此皆是因为两方人手实在是杀得红了眼,便绝不可能留给任何一方半分活气的。
刀匪倒也真的是勇悍,有些人实在伤得太重,再难以动弹,左右又无伙伴带他们一同逃离。这群刀匪便也不欲投降,纷纷拔出腰间一直未曾用过的短刃,鬼嚎鬼叫着将断刃扎入自己腹中。
凭着余力往左右一扯,利刃自然是折了那肠肺,瞬息间便得了那大解脱。
贼众主动撤走,义捕与众弟子的幸存者便直如大赦一样,由是并未去阻拦。而广明大和尚倒是领着众武僧追击了一阵子,又且留下了几十人,但也并未直追不休。他们毕竟是为护寺而来,又且是佛门中人,若无其他,想来是不愿手染血腥的。
很快,贼众但凡能走的,便也都匆匆隐在了林间,就着夜色撤离。
寺里,倒是留下一片横竖堆叠的尸首。
如此景象,便如地狱磨盘,惨不忍睹。
贼匪众大略死了约有二百余人之多,而至于义捕与两峰弟子,总计近两百人的队伍,此刻只余三四十人而已。
若不是一来他们围剿在先,二来有雀鸟鸳鸯阵主克刀匪众,怕不是这些根本不够填的。
这一战,便真是惨!
六路客卿之中,除却永康城会詹会主亡于途中,便在这崇安寺中,直有武义城阁阁主程盛暨、东阳山庄庄主章辰逸、清道观清玄观主皆陷于其中。倒是那临江漕帮的淳帮主淳博厚,其人俨然是有几分小心思在的,毕竟是商人秉性,见势不对时他便身上抹血,寻了一处地段躺在那里挺尸。
竟是被这死胖子给挺过去了...
至于龙鳞峰、龙须峰的两位掌门,那戚自怡与牛得海,俱皆身死匪乱之中。
同样是胖子,牛得海与淳博厚,二人倒是高低立下。
袁方此刻便真是“铁面”一张了,是他主张在崇安寺伏击刀匪的,谁能想被雀儿啄了眼?
此时山风呼啸,明月撒下光芒,众人左右环顾寺中残尸血泊,都皆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郑风在一堆刀匪众的尸躯之中,寻到了自家掌门。
一记刀伤,自肋下穿入,刺破了肺腑而死。
他不顾污血,抱着师尊的尸首更是无声低泣。
楚升也是被眼前惨状激的一个机灵,不禁在心中暗道,自己独自前来,果然是最好的决定。
这等修罗场,若不是在江湖中打过了几个滚,翻过了几个州的人物,谁能存生?
“郑兄...且愿节哀。”楚升蹲下身来,面有不忍之意,拍了拍他肩头。
“自我知事,便跟从掌门于峰上习武,岁月春秋,我在师尊教导下一一踏过。”
他言语哽咽,目光里满是绝望之意,“这是张师兄、这是李师弟...这是刘师叔...我龙须峰满门皆在此地。”
这是极大的打击,对一个身无旁亲的少年而言,这些长久相处的师兄师弟、师傅师叔便就是至亲家人。
“独我存身...独我存身...”他失魂落魄,低泣着就要撞石壁自尽,硬被戚胄甲拉住。
“留我若何啊!”
但有戚自怡那番话,戚胄甲不会让他死的,最起码也不会让他亡于眼前,不然他心中有如何能安。
可郑风却有求死之意。
楚升低声道:“子风,且留的独身在,日后风水好轮流,便斩尽刀匪复得今日仇怨啊!”
郑风素来是一个清淡泰然的人,但此刻却忍不住抱着楚升痛哭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