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青蟒自有灵
想到此处,他忽的顿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竟是想起来一事。
当日他拜访明珠山,曾在攀山栈道往上而走,偶然向下一望,正见到水雾茫茫中,有三两明珠山女弟子在水潭中嬉戏玩闹。
而在有轻风拂来,水雾稍散之时,也便是他收回目光的瞬间,居高临下便是隐隐看到潭中隐隐有一条巨大黑影缓缓游动。
但一来距离颇远,二来水雾迷茫,三来已是目光收转,若是再去细观,难免有失君子礼。是以,彼时他也只是心中疑惑不解,但左右想来,却也是不免认为或是自己看得眼花了而已,由是便也就一直未提。
他思忖之间,陈傲之却已然难以忍耐,脚掌一点便如光影而动,他本是想绕开这巨蟒,可谁知他身形一动,那对竖瞳便也循形而来,巨蟒戒备之意更甚,当先也是按捺不住,巨尾忽的一甩,直呼呼破风而来。因这巨蟒有体型之威,动辄有千钧之力,若是被拍中,怕不是一身骨头都要碎了七八去。
陈傲之又哪里去敢以身赴险,自然是移步往后跃起,可他这如鹰腾空而起,巨蟒却是把头颅一甩,忽的往外猛然探出,蛇口两厢张开,獠牙如剑一般直要合上。
两者体型差异摆在这里,陈傲之全身真气俱动而退,但就巨蟒来说不过只是抬首探出的功夫,因而只是瞬息之间便直冲而至。
“孽畜!~”
避之不及,陈傲之身在半空中,当真是又急又怒,手上剑光一转,金色剑气凭空而生,如虹光掠过天际,剑罡随着他手中一剑斩出。
这一道剑光正中那青鳞巨蟒的头颅上,那青鳞硬似寒铁,且外皮光滑坚韧,这一道剑罡之下,竟然只是将蟒皮划出两尺左右的伤口,巨蟒吃痛嘶鸣一声,头颅上鲜血与碎鳞汩汩直流。
楚升见剑罡也只能将巨蟒划破表皮,这种伤势相对于它的体型而言,最多只能算是轻伤。心里由是更加对巨蟒一身青鳞颇为惊愕,剑罡贵为天下锋,纵是连明光铠都足以洞穿,足可见青鳞之坚硬如斯。
那巨蟒吃痛,真便惹得它凶性大发,随着一声长嘶,那长长蛇身都是游动起来,全力往陈傲之扑来。
楚升颇有些愕然的看着眼前好一番相斗,也是不禁咋舌,一方面心中后怕不已,一方面却总有些庆幸与自喜,自己终究是得以喘息。
陈傲之已经是进退不得,他心中更是颇为怨恨,兀自念叨着:畜生如何通人意...眼下便是不得不和这条长虫好生厮杀一通才行。
心有此念,他身形腾跃,手上快剑一震,“铮”得一道剑气席卷而起,便是些碎石都被剑气席卷,忽而随气而动,骤然激射而出。
巨蟒体型巨大,如何又能躲避,只听得“叮叮铛铛”连绵响成一片,剑气过时,蟒身之上已然青鳞斑驳一片。
这一下,巨蟒更是暴怒,蟒尾刷刷地冲陈傲之甩来,后者急忙回剑抵在身前,那千钧力道生生将他如蚊蚁般抽打到石壁上。
楚升只是遥遥看见这一幕,还未有所感念,便见到那巨蟒已是蛇首猛探,张口便往石壁上咬去。
野兽随时便有生死忧患,如何杀死猎物自有本能驱使,这一次来的又急又猛,以楚升心中暗自思忖,纵然是自己有急智,在这厢当口,也不知要如何以对。
而他不知,倒并非是那陈傲之不知,后者毕竟在江湖浮沉历练数十年,那一身经验当然丰厚。
于是,待到巨蟒扬首嘶鸣之时,楚升赫然看到那巨口内里,正卡着陈傲之的长剑。
楚升心中一顿,随后便见到陈傲之满面污血,胸前腹部衣襟已是鲜血沾染殷红一片;而他虽是重伤如此,但依旧身如轻风而动,便有碎石坠下,他连连四五脚踢出,自身乘着这般相对力斜斜往外落下。
巨蟒头颅晃动不已,那附着着罡气的碎石多是击打在青鳞上,便并无太大效用。
可也有一枚一段锐利的石块,正去若流光,竟不偏不倚正中巨蟒右眼而来;巨蟒竖瞳急急闭上,但石块已来,便临末在那眼皮上割出一条长长血口。
巨蟒浑身披鳞,便也就只是双眼无甚防护,是为身体要害;这一次吃痛由是可非比之前,巨蟒身形狂舞,如同雷霆降落电光闪烁,它那蛇信也是卷出,将口中长剑狠狠拍出,倒是在口中划出两道血痕,其蛇身速速一转,随即再往陈傲之处游来。
但陈傲之自有定计,当那长剑被巨蟒甩出之时,他自身已是腾飞而起。其人身在半空时,探手便正正好接住了长剑,浑身真气鼓足几如奔雷,千钧之力平白便生。
而凛冽剑罡,更是附着早已斑驳断裂的长剑之上;随着他身形降落,生生扎进了巨蟒背上青鳞。
背上忽然遭刺,青鳞巨蟒颇有些束手束脚。即是蛇,也无手来也无爪,当下感觉坚硬过甲的鳞片崩裂,巨蟒却无可施为。当下只能是四下飞速游动开来,身形一次次撞向石壁,洞窟中如闷雷的声响连绵不断,楚升便生怕洞窟崩塌,平白便撘命在此处。
蟒身游走于上下,碰撞于左右,但陈傲之却自在其上左右挪移,手掌一直死死抓住了剑柄,以全身力往内压。
巨蟒动的越是迅疾,那剑身便愈是深入一寸,一寸寸往内扎进血肉当中。
这此消彼长之间,巨蟒也不禁是长长嘶鸣一声,身形终归是渐渐缓了下来,似是气力渐渐消磨。
只是那竖瞳忽的落在了楚升身上,旋即巨蟒往前游走,来到楚升面前俯首停下。
大口张开嘶鸣一声,腥风扑面而来。
这巨兽当前,饶是楚升心里都一个咯噔,后世可没有这般硕大的玩意,楚升也当真是第一次见。
但巨蟒似是并无攻击的意图,只是双瞳盯着他,见他没有反应,又是一声嘶鸣,只是一声却弱过一声。
楚升心中一时也是天人交战,所谓农夫与蛇的故事,后世他可是自小学来的。
救、亦或是不救。
念头虽然纠缠,但决断却也只是在一瞬间而已。
楚升根本没有犹豫过久,忽而便运劲提剑而起,身形当先飞上蛇首;巨蟒果然一动不动,任由楚升踏着它头颅,沿着它长颈,自身躯往后走去。
青鳞便在脚底,楚升面色肃然,一步步向前,沿途倒也是见到了巨蟒右眼皮上那鲜血淋漓的伤口,见到了一些被陈傲之剑罡斩去的碎鳞污血,道道剑伤纵横来去,将那原本整齐的青鳞都斩的斑驳一片,血肉模糊。
过不得十步,楚升便已是见到了陈傲之,其人双手虎口抵在长剑剑柄上,身形匍匐在蟒身上。那伤口处迸溅的鲜血喷涌的他面上满是血污,身上更是没有半块好衣角了,露出满是擦伤的身体;只是表皮皮肤分明都已经磨了去,血肉外露,更显得狰狞非常。
楚升带着杀机而来,陈傲之倒是感知到了,他长发早已经披散成一片,抬起头来时,口中更是涌出夹杂着些许内脏碎块的鲜血,目光都已经微微涣散。
却原来那巨蟒吃痛狂舞,他虽然多有闪躲,但又如何能处处都躲过去,便是有一两回被那巨力推移着拍击在山壁上,护体的罡气都生生是拍碎,都足以震裂他浑身的骨头。再则,真气维持运转,任脉终究是在这厢折磨中寸寸崩裂,内力四处冲走,内里也早已是千疮百孔。
这会儿,他分明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面上颇有些凄惨的笑着,伸出一只手来艰难的抬起,指着楚升嘶声道:
“我胜了...”
楚升点了点头,轻笑道:“但终归还是小子笑到了最后...”
陈傲之连连咳嗽,发力嘶声喝道:“小人矣...”
“诡谲刁钻,便是连同我正面相对的胆色都无...”
楚升面色平静,坦然阔步而来,口中淡然道:
“命去如灯灭,人皆是好忘之辈,他们只会记得你来杀我不得,被我枭首。”
“至于你我之间,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还不是由活着的人来分说?”
他终究是来到了陈傲之面前,手上金蛇剑也是抵在了他脖颈之间。
眼睛微眯,楚升施施然道:“便是日后,我只说你这人心有歹意而来,我允你公平相斗。”
“谁曾想,你竟是使得暗器,又运得邪掌、邪剑;但依然被我强势击退,便抱头鼠窜。由是,你仓皇之下遁入山林,不意惹来山间猛兽,亡于兽口。”
“你说,谁人可同我辩?你纵是在九泉下气的跳脚不已,又能耐我何?还能从黄泉下逃出来,便寻我将此事计较个分明不成?”
陈傲之剧烈咳出鲜血,面上满是愤恨,这人突破底线的无耻,他今日可当真是见到了,这分明就是将两人行事颠倒了个个,谁是堂堂正正而来,谁是行得宵小手段,在他口中完全移转了对象。
他心中极恨,但纵然是恨也无法,就如同是楚升所言,话语权只是掌握在活着的那个人手里。
“姓楚的...纵是我堕入黄泉,也终究...终究会爬出来夺你性命!”
楚升手一抖,长剑兀自划破了陈傲之喉咙。
他立了片刻,擦起蛇剑上的鲜血,淡淡开口道:“便等你从黄泉下爬出来再说罢...”
“左右不过是再将你打入黄泉,想来有一便能有二,如此而已。”
一脚将其人尸首从蛇躯上踹下,楚升脚下略微有些不稳,那青鳞巨蟒竟已是扭过头来,一对竖瞳正定定的看着他。楚升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便慢慢上前,小心拔出了长剑。
一来陈傲之彼时真气已自相驳冲,自剑透鳞之后便没得罡气覆及;二来这长剑已折,且剑身多有缺口,不然也不会如此钝及难入血肉,以至于他费了老命也只是刺进了一半。
楚升料想,这份自血肉中拔剑而出的滋味却是不好受,但这巨蟒竟只是身形一颤,便安静呆着。
等到楚升随手将剑掷于一侧,随后又从怀中取出三两瓶外伤药来。一手抚着蛇身青鳞,也不管这巨蟒究竟是听得明还是不通晓,兀自说道:“今日是你救下我一命,我楚升也非是不知报恩的人...”
言语之间,他拨开了瓶塞,将金疮药倒在创口处,巨蟒略微甩了甩尾,终究未曾对他扭头张口,露那两枚獠牙。
蟒身巨大,创伤不少,楚升将所有的外伤药都用尽,也不过只能照顾得到自己与巨蟒的紧要处剑伤。
楚升常常听闻一些山野间兽类有灵,如那吴谨侗长辈,救下了峨眉山老猿,便也得了老猿之报,成就了三十六路灵猴迷踪拳。他楚升今日因此得生,捡了便宜,便也没有脸面要求巨蟒报恩,由是只摆了摆手坦然道;“且去吧,且去罢...”
巨蟒回首,双瞳烁烁,身形游弋,那巨大的头颅凑将过来,腥风迎面,却止在楚升身前数寸。
心有灵犀般,楚升抬手抚了抚巨蟒的头颅,后者便转身游曳而去,自何处通道而来,便从何处通道而走。
楚升在原地立了一会儿,面上不禁浮现淡淡的笑意,有时候人与人之间打交道才是最累,哪有与兽打交道来的畅快,喜便是喜、恶便是恶;善意便是善意、杀机便是杀机,如此而已。
但很快,他便收敛了心神,转而开始办起了老本行。
不顾陈傲之满身血污,楚升上前首先揭去了他覆及半脸的金面,面上自是一道蜿蜒而上的伤痕,看上去如同蚯蚓一般横亘在脸上,显得格外狰狞。怪不得其人一直以金面覆脸,这半张脸乃是面棠自有儒雅气度,而另半面却是狰狞如恶鬼,反差着实严重。
再挨着伤往山壁边缘处行,靠近了便自是见到有两三册典籍散落在地,这都是陈傲之与青鳞巨蟒搏杀间掉落的,楚升也皆是一一拾起,收在囊中。
摸尸完毕,楚升忽然一愣,抬头望了望上方的通道,面上竟有些莫名的神情。
如此...又该如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