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二十七侠
顿了顿,季宜春忽的转而一笑,“崔大人,你的计划好似也并非是万无一失的啊。”
他目光所及之处,崔应声当然也是看到了,如此当然咬牙恨极。不成想他又召来四位高手相助,便是连他们都拿不下一个左府,擒不住手无缚鸡之力的左府家眷。四人当中两位外景,两位内景巅峰人物,如此威势皆是可以在这偏远的宁州横着走了!左府纵然是藏龙卧虎,又如何能这般深厚?
“你牵制我在此处,想必彼时是宁州阳盟主杀入期间了吧?”
宁州地偏,非如中原武林,一州之内的外景高手满打满算双手也是数的过来的。
崔应声当然也是醒悟得到的,又能牵动这么多的江湖中人驰援而来,除了宁州盟主令出,谁能有这般大能力?
“其人竟敢如此阻我行事,他日我定屠尽阳府!”
两位高手在此处彼此牵制,能够左右结果的便只剩下下方众人了。此时左府家眷已被一众江湖人士护着逃离府邸,黑衣众再守着此处也是无用。由是崔应声把目光一横,便当即令下道:“众黑衣,尽皆去缉拿彼处贼人!”
黑衣众顿时如同潮水般涌去,楚升便是混杂在黑衣人群当中,快步往左府家眷逃离的方向追去。
一众匆忙而来的武林人士虽然各有手段,但却大多分属不同门派,彼此之间可没有太多的配合可言。不过是抢得人走便一窝蜂往前奔逃,可黑衣众却是训练有素,更通晓彼此配合、运用地形。再加上黑衣人多势众,之前西院中一股衔尾追击,如此一股又分流一厢驰援,一厢赶往前方阻拦,势要成就包围的态势,兜住众人。
当中,又有刀疤男子一身血腥,以外景武艺冲击在前,领着众黑衣奔走不休。
这人毕竟乃是外景高手,逃亡的队伍中又哪有几人能阻,眼看其人来势汹汹,正是一马当先冲来,众人尽皆头皮发麻。
“哪里逃!”好似雷鸣般吼声炸响,刀疤男子脚掌一顿,蓄势而发,乃是身如流光,势若猛虎一般扑来。
其人尚在半空,手中血色刀芒已然接连斩出三两道来,护卫左右的武林人士匆忙返身阻拦。
但众人只来得及扬剑,那接连的血色刀芒已然挟裹着腥风迎面扑来,正是生生斩断了他们手中长剑,去势不减的将最先数人拦腰斩断。随之最末的刀芒仍不减,又没入他们身后一人腹部,那人只是来得及嚎叫一声,身体也是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待到坠落在地时,已然是身体断作两节,死状凄惨异常。
这刀疤男子当下一人,便足以拦住十数人;若是被他拖住,众人一时半晌皆不可走脱。
但不远处的黑衣众已然持刀喧嚣而来,这厢关头抢的便是时间,又哪有个一时半晌和此人纠缠!
那左府外景境高手温声回头,正看到数人惨状,乃是放下了一直背在背上的左母,吩咐左右道:“我便去矣,尔等务必护住老夫人无恙!”
左溪正在一侧,这一青俊也是双眼通红,竟是泪水不由得坠下。彼时在府邸深陷重围中,他怀着必死的决心上前,纵是如此都未曾落泪。此刻却是按捺不住,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其人当下便上前移步道:“师傅!我与你同去!”
“你若去了,老夫人又有谁能护住?你亦是左大人族人,不可以命犯险!”
左老夫人虽然双眼被黑布蒙住,但她却也还是听得清晰,直抬手擦着脸上两行泪痕,口中梦呓似的道:“安纵勿去,溪儿也勿去...”
那护卫岿然长叹一声,乃是道:“我与兄长共随左大人已有二十余载,兄长随左大人在京,我留得老夫人身侧。更蒙得老夫人抬爱,待我如亲。”
“如此恩情,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他乃是径直推开了左溪,握住手中长剑,一步步往后而去。
左溪想要跟来,其人扭头瞪了他一眼,后者还想说话,但黑衣众嘈杂的脚步声已然传来,众豪杰更加催促不已。
“徒儿...”左溪脸上满是血迹泪痕,他双膝一软,竟是朝着那护卫方向直行跪拜大礼,口中高声叫道:“徒儿...拜送师傅!”
护卫并未回头,只是扬了扬左手,他右手青锋斜指长街,鲜血顺着手腕流下,一直顺延着滴在剑身上,一滴滴坠在地面。
左溪将左老夫人背在背上,终究是在众豪杰相伴之下,匆匆往前离去。
刀疤男子停下了脚步,他也并未追击,只是由两侧众黑衣奔来。有黑衣想要围住这护卫,但却被其人喝退。乃是微抬额头,众黑衣只得是让过两人通道,自鱼贯自两侧而过,朝着前方追去。
“你倒也是个有胆识的汉子...”刀疤男子双目饶有兴致的望着那护卫,左手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正是咧嘴一笑,“用你颈上热血喂我长刀,定然是大有裨益!”
言语之间,他左手擦过长刀刀身,一手粘稠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被他舔舐一番。
护卫面色平静,只是一步步上前,自是道:“在下劈风夺命剑范安纵...特来请教。”
刀疤男子从他言语中听出死志,面上嘲弄的表情忽的一收,亦是给予他生死间的大尊重,乃是出声有言。
“杀你者...血手快刀胡宰是也!”
言语落下之间,他手中刀光已然掠出一道血色匹练,正朝着范安纵迎面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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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奔逃,一路仓皇,这一夜正是流离失所,生死漂浮。
而正所谓后有凶虎,前亦有饿狼,当众人看到早已在前方安然以待,只等他们一头撞将上来的众黑衣时,皆是面带考妣,一颗心更是沉将下去。
之前那被阳杰震慑,仓皇而逃的快剑金面龙陈傲之,此厢正抱着长剑,饶有兴致的大量着众人,戏谑道:
“在下早已候诸位久矣...”
左老夫人一生的经历,都未曾有今日来的这般悲喜,那双蒙在黑布下的老眼已然流干了眼泪。
感受到步伐停了下来,她颤颤巍巍的拍了拍左溪,声音虚弱道:“溪儿,为何停下了步伐?”
左溪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尽管知道老夫人双眼蒙布不可视物,他还是本能的扭过头来,温声和气道:“老夫人勿忧...只是前方有些野狗乱吠,阻遏通道。”
他说的轻巧,可左老夫人又如何还能猜不到,她沉默了片刻,干涩道:“大家都是好孩子,也都算是为我这把老骨头尽心尽力了...”
众豪杰尽皆默然,却又听到老夫人哽咽道:“我左府一夜逢难,周遭豪杰俱皆来救,仁义礼信聚在,你们都是一州英才。”
“我年岁至此,再是捱着又能活得几年?”老夫人拍着左溪的肩头,语气哽咽道:“诸位英才,事已至此,非是诸位不曾竭尽心力。只是天意如此,人命难违。我亦不怪诸位,我那儿也定然不会怪罪诸位...”
“还请诸位携溪儿、兰儿一同杀出去,便任我这把老骨头自生自灭去罢!”
此番话语,众人听在耳中,皆是心中酸涩,但胸间却更有一番豪情涌上。
一人便是提刀慨然道:“左老夫人何以至此!我等还未到绝路,怎可弃老夫人于不顾!”
一人言,便有众人尽皆开口,更有人豪情大笑,“我等习武之人粗鲁,更不懂的什么大道理。但义字当头,岂容裹足!”
“某身无长物,但却有一腔热血仍在,手中长刀仍利!生死虽大,义不可弃,不过是一条性命而已,我不惜哉!”
“今日为义赴死,三十年后便又是一条好汉;此时退身逃窜,纵是再活三十年,又如何能笑对天下人!”
“左大人乃为六君子之首,天下之楷模良臣也!便又是我宁州人士,老夫人逢难,若我宁州武人惜命退缩。天下其余十八州当如何看待我等?岂不是皆以为我宁州武人尽皆是胆小鼠辈?便是连左大人家眷都护不得周全,都不敢遮护左右?”
虽然生死当头,但众侠客豪言壮语,竟是生生冲散了那份生死间的大恐惧。
三言两语尽,末末便有人高声道:“老夫人且跟在我等身后,便由我等舍命为您杀出一条血路来,定不教天下人小瞧我宁州豪杰!”
左老夫人听了,只是泪如雨下,竟是终归连半句话语都说不上来。
“我去矣!”一人扬声喝道,挥刀便往前冲,迎上那众黑衣高举手中长刀,便是有慨然赴死之念。
“我亦去矣!”又有三三两两人紧随其后,言语豪情,目光决绝而去。
“我等皆去哉!”
众豪杰并组一团,几如尖刀直插入黑衣众,个个悍不畏死,手中刀剑翻转,乍一接手便生生将黑衣众凿出一个缺口来。
左溪及剩余的三两护卫皆被护在中央,便是遮护着左老夫人与左佩兰其人,硬生生冲撞入人群中。
耳边响彻的,皆是嘶喊声、劈砍声、刀剑声,嘈杂翻涌。
这一众豪杰剩余的便是共有二十七人,及过得前方被黑衣众围堵的街道三分之一处,便已去了有一十二人。
如此一十二人,尽皆是悍不畏死,身负数创,纵是手中刀剑折了,也悍勇上前以身体扑向众黑衣,生生用生命换得这二十五步共计十丈之远的步途。
这是一条长街尾端,这些黑衣众便正是守在此处,所占据之处乃是共有二十余丈之长。
凿穿了这群黑衣,那么前方便是再无阻拦,他们只需甩掉身后黑衣众即可脱逃;且此地是宁州城,众人皆是长久居于城中或周遭,对城中地形街道更是熟悉非常。可以说,旦一过了这二十余丈的生死路,他们便是逃出了生天。
只是前十丈,便死了有一十二位豪杰;而剩余十丈,还需要更多的人命去填。
乍一冲入黑衣众当中,由是左右前后,四方八位皆是敌人,那黑衣众所持的束衣刀更是不知会从何处劈砍过来。
挡得了当面一刀,便又能挡得下左侧横劈?能挡得下右侧挑斩?
且黑衣人多势众,拥于此地,便是腾转挪移也不方便,举目望去尽皆敌手,任是谁都会心生绝望。
陆菱纱也顶在了外侧,娇艳的面容上便是溅满了鲜血,她手中的长剑早已是被束衣刀劈砍的缺口连连,由是直接弃之不用。
四处皆有长刀横砍来,这女子便是骤一仰面,她腰肢轻盈,四柄狭长束衣刀掠着那看似柔弱的面孔而过,一头青丝飘扬,被刀锋所袭,纷纷扬扬落下。
身如虹桥,玉臂侧垂,当是时束衣刀斩过,她左手一抖,直有两头尖锥锐刺自袖间滑落,被她反手箍在右手中指所佩铁环之上。
起身之时,陆菱纱已有这峨眉刺在手,她右掌掌心平托而起,手腕的拌劲一动,峨眉刺旋转不定。当下随着她一摆手臂,直掠过一黑衣咽喉,再以其峨眉身法“太妙白猿步”为依托,正是游走在众黑衣间灵巧轻盈,手指拨动不定,峨眉刺左刺右扎,面对束衣刀临身,乃是一架一挑,峨眉刺一拨便转动,随着她步履移转,更是轻而易举的避开刀身,反倒是侧取人性命。
但纵使如此,黑衣众之中却又有陈傲之坐镇,其人手中快剑如电,翻转折杀,所向之处纵使有豪杰以命相抗,终究是难以匹敌。
又过了有五丈之远,等到众人背靠一处气喘吁吁时,举目四望,剩余一十五位豪杰,无一归位。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便正如此。
时人常叹之,便称这条宁州城的狭长街道为“黄泉英杰路”,皆以为此路最后十丈由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沾满了宁州英杰鲜血。而那赴死于路上的二十一七位宁州武林人士,乃是被共称之为“宁州二十七侠”,一州英豪,多有来此处祭拜者。
宁州偏居于临海一角,素来被中原武林视之为偏狭之地。虽不至于视之如北戎般不知廉耻,但平日里也多是低看一眼;以为此地多是不通礼义之人,此处习武之人更多从悍匪之流。
但此厢事后,天下人对宁州观感,皆由此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