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丹安

剑谱之中,乃有剑意,那是每一个著剑谱之人对剑道上独特的感悟,乃最是其中核心的地方。

就如同华山剑法,自古华山以奇,险著称。其剑意取自西岳华山「奇、险」二字,华山无限风光尽在奇,险二字中。奇、险往往与秀美相映相衍,因此华山剑术奇拔峻秀,高远绝伦,招式处处透着正合奇胜、险中求胜的意境。

二十四式知命剑谱,亦是内藏了叶知命个中剑意,便是洒脱,飘逸。

但这藏得却是非常深,便是以一往直前,凌冽锐利的剑势所掩盖。第一至第一十二式剑招之中皆是如此,很似是有种昂扬之意。而自此往后,第十三式剑招至第十五式剑招间,便已是将势一转,虽看似更进一步,却有留变招的意味。

又有第十六式剑招‘磬折何求’往后及至第二十二式剑招‘零落归丘’,表面看来好似是退身以守,但若是连起第二十三式与二十四式剑招,便有点睛之笔,点出这守却应当是以攻为守,且攻的气势已然便为飘逸洒脱。

至于那首诗,乃是《箜篌引/野田黄雀行》,正与二十四式知命剑谱相合,或者说莫不是叶知命因这首诗领悟所得,真正感悟洒脱。

诗是游宴诗,自首句开始直至“宾奉万年酬”一句,描绘的便是歌舞酒宴上那美酒丰膳、轻歌曼舞、主客相酬一幕景象;但乐极生悲,人生短促,盛时不再的感慨便扫尽酒宴的欢乐气氛,开篇那浓艳之笔、富贵之景,更添几分悲怆之情。

及至剑谱,一往直前的剑势便也是急转为飘逸洒脱。而如何做到,却关键在于第十六式剑招‘磬折何求’与第二十四式剑招“知命何忧”。“欲何求”、“欲何忧”,这是人生意义、生死大关的思考。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命”为天命,天命客观而不可知,亦是不可左右。

成败往往需要外部条件的配合,而这些条件却非是人力所能左右的。人所能够做的,莫过于一心一意地尽力去做我们知道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能够努力尽力竭力,“不计成败,内省不疚”便问心无愧。

一句问心无愧,便有大洒脱在,定下了这二十四式剑招剑意。

而由乐转忧,由进取转为飘逸,便只是剑意的外在表现,更是叶知命心念的转变。

楚升领悟了个中真意,对剑招的理解便升华了一个境界,二十四式剑招,在他眼中便再无割裂感。若是此刻练来,必定通畅无比,或许还达不到叶知命那般信手拈来的程度,但却也算是小有所成。

他心中欢喜,便有按捺不住的激扬之意,恨不得立刻便有机会展现他对剑招领悟。

但此刻却并不如他意,一路上倒是平静了许多,并无宵小阻拦。而这一直等到太阳将要落山,霞光布满天边之时,好似有残阳之意时,众人便也一直走到了那丹安山。

山林静悄,风声肃肃,霞光似是为山峦染上一层红晕,那午后的山风阵阵,林木摇曳,平白便多了份杀意在,众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林间树荫憧憧,便也好似藏有无数匪盗一般。

洪宣面目绷紧,握着白蜡杆的手掌松了又紧,一双眼不时扫向山道两侧,颇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他知道太湖来匪于丹安山设伏,便是以逸待劳的等着他们撞将上来,本依他意,自是要改道而去,不过多耽搁时日而已,但却贵在安全保险。

然而那赖老爷却好似是个愣头青般,根本毫不退让,硬生生要去闯丹安山。

洪宣劝阻不得,也是满心苦涩,只得绷着神经闯来,寄希望于坐镇镖队的叶知命。

他心中烦躁不安,领着镖队便是行山道至一半,队伍便不得不停将下来,洪宣望着道路中央摆着的层层荆棘条子,便是立刻放声大喝道:“轮子盘头!”

这是行镖的镖语,江湖人士不多理解,但镖局镖师却心里敞亮,都是匆匆忙将起来。那荆棘于道,用镖语来说,便是那“猛虎拦路”,这些荆棘条子不能自己挑开,必须做好准备与劫路人见面。

此时队伍肃然,镖头会下令“轮子盘头”,意思便是叫所有的镖车围成一个圈,准备御敌。

山道两侧,突然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自那两端便同时射出许多箭弩。

在场众人都是手上有几分功夫的,遭遇伏击虽然心中有些慌乱,但却也反应神速,各自或是寻得镖车后躲避,或是抽出兵器拨挡急射而来的弩箭。

其中一个避之不及,身中数箭,便是当场被射翻在地,片刻之间便已有更多箭矢落下,他更是变成了一个刺猬,却是到死都未曾见到过来敌的情况。

突然便自两侧山峦上传来一声响亮怒吼,乃是有人放声大喝:“破盘!”

根本无需多言,便是连叫喊黑话都无需,早已埋伏好的众匪自是从两侧奔来,借着来势汹汹而至,几如猛虎下山一般,口中怪叫连连,以壮己威。

箭矢也已然停下了,双方则是需白刃相接,厮杀一通。

洪宣涨红着脸,眼下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自是放声大吼道:“兄弟们杀啊,杀光这帮子拦路之匪!”

那些挥舞着各种兵器,叫喊着激昂喊杀声的匪徒已然奔至近处,便是已然能够看清奔在首位些匪徒那扭曲兴奋的脸。

洪宣提棒上前,白蜡杆好似游龙出海,直搅入当先数匪之中,棒威轻轻一甩,劲气便已甩落,直直抽飞数匪,断骨折肋自是不在话下。

自他之后,众镖师与江湖草莽俱都是抽刀拔剑,嘶喊着迎向汹涌迎来的众匪,和丹安山守着的众匪混战起来。

顿时喊杀声和马嘶声响成一片,杀死与被杀,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众匪之中,亦有个中高手,便自是浦阳城府境内各股山匪头子,又有速掘鼠、林跳鼠二人搀和其中。除此之外,却是之前和杨元志对阵的那匪头暴河亦是处于期间,伴着众匪浩荡杀来。

暴河快刀如流光,一路而至,连斩四五人,便是已杀至洪宣当面。

他眼神冰冷,目光落在洪宣身上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洪宣似是也心知这人不好对付,面色俨然肃容了几分,目光中满是慎重,小心的挪着步子,却是当先以阳手握法持棍,手臂将将一抖,长棍便游龙出海般蓦然窜出,朝着暴河当胸而至。

后者目光冰冷,把步轻移,闪过这一击,也不言语,直接抽刀来斩。洪宣退却三四步,换以交叉手握法,左右手交叉一拨,长棍左右探来,便是要咬住不放的扫他胸口。

暴河将刀一横,推手以刀身抵住棍身,便是赫然拔步而起,身形猛冲,刀身在棍身上直直滑过,往上去便要削洪宣的双手。那刀光迅疾,凌冽向前,洪宣退之不及,硬生生是梢把兼用,白蜡杆跳动震颤,一盖一压之间,荡开暴河一刀之后,手法熟练的换为阴阳手握法,棍势也是迅疾的换为疾风暴雨般,劈头盖面朝着对方笼罩而去。

有说那“枪似游龙,棍若骤雨”,那去势汹涌,密而不疏,好一番情景。

暴河却把眼睛一眯,手中的长刀凌冽诡谲,自好似横风扫尽落叶般,以凌厉刀势破去棍法,便也直直磕在白蜡杆上,带着劲气砸在地上,顿时末梢入地数寸而去。

拔步而起,其人抵住棍身提刀往上,杀机逼近,洪宣把面露出惊骇神情。

当先时候,刀势方至,斜里却突然掠出一刀,便是抵住长刀,硬生生往下压制。

角力时刻,那刀身一翻一挑,暴河连连退却,胸口气血起伏不定,目光望向来人,便看到杨元志冷着面,自骑在马上,左手牵住缰绳,右手提着偃月刀遥指暴河。

二人对峙,洪宣自提棍退去,俄尔杨元志左手往肩上一触,直接掀起那一直背在背后的长布袋来,倚着肩膀换到正面,他提着一端清抖,便把手握住一物,却是一镔铁长柄。

双手一合,将长柄一端对准那刀柄中空处一转,两者倒也衔接,机括之间死死咬合,长柄刀便持在手中,顺手心滑落,杨元志握住柄端,把虎目往来。

“杨家的特质的合刀...”暴河目光缩了缩,把话问出,杨元志却已然打马而来。

混乱的战场当中,速掘鼠瘦矮、林跳鼠高胖,彼此搭档,出没期间,一人使得刀,一人用的剑,剑取正空挡,刀斩下三路,彼此配合的颇为默契,一连斩杀五六人,便也遇到了持剑而来的楚升。

他抽剑而出,剑身斑驳残缺,看的两人嘲笑不已。

速掘鼠寡言,林跳鼠多语,他便挑着剑说道:“你这剑又抵得何用?还想取我二人性命?”

楚升眉头一跳,便是飞身上前,口中冷然道:“剑虽然残缺,但杀你二人也够了。”

那两人没想到楚升面对二人也敢不退反进,但林跳鼠反应也快,一剑迎向楚升的剑,剑身相格,林跳鼠便已然面色微变,那剑势的凌冽,他不可敌,便急忙叫道:“取他下路!”

楚升身形落地,速掘鼠已然单脚蹬起,俯身前冲,手中弯刀掀起刀光,挥刀直斩向楚升双腿。楚升脚下移位避开那一刀,正面林跳鼠却已然又有数剑而至,这两人相互配合,让人应接不暇。

内力一动,脚掌蓦然一点,楚升整个人便当先跃起,先避了那取下三路的弯刀,二十四式知命剑法随即施展开来,手中长剑越发凛冽,去势汹涌,逼的林跳鼠退了又退。

他人还未落地,长剑已似流光,朝那林跳鼠击去。

起手先是一式“置酒高殿”,转而入“秦筝何慨”,长剑去势一式比一式迅疾,林跳鼠左突右闪,然而却渐渐的已然有些跟不上楚升的节奏。在他眼中那长剑犹如群星闪烁,他完全是咬着牙挥剑格挡。只听得那长剑身上传来连续不断的清脆击响,剑身震颤不断,他的手臂也生生被劲气击的发麻。

蓦然,剑身一侧,直取林跳鼠肩膀,直直穿肩而过,便是鲜血飞溅,痛楚让林跳鼠忍不住叫将出声。而被楚升甩在后方的速掘鼠急忙挥刀冲将而来,刀光冷寒,携势急急斩来。

楚升将手腕一甩,长剑直直的挑开那林跳鼠的肩膀,甩着点点猩红转身而取速掘鼠。这一会便是以一式“宾奉万年”进击,这一式便正是二十四式剑招之中最是凛冽迅疾的。

那速掘鼠已然感到寒光袭来,他整个人汗发俱立,慌不迭的抬刀欲格。

然而眼看那长剑将近,剑势却突兀一转,剑踪避开了弯刀,飘渺一挑,直接掀起红梅两三点。

一道平滑的切口在后者脖颈间掠过,鲜血喷射而出,那双眼瞪的通圆,他尚想不明了这剑是怎地划破喉咙的,但这个疑惑却只能带去地狱好生思量了。

林跳鼠面色惊骇,哪里知道只过不得几招,同伴便已然被斩于剑下,登时便急忙抽身欲退。

只是除恶必尽,楚升哪里还容得他脱逃,便是急追而上,剑势好似点点星光绽放。背后冷风阵阵,林跳鼠只得咬着牙回身相格,只是他方转身扬剑,那剑势又转似春风,轻巧拂过,他正在惊愕,剑身相格便可知后者绵软无力,好似不曾着力一般。

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剑踪已然不似可寻,楚升亦是趁机身形一闪到了他身侧。

长剑直直从他斜侧肋骨切入,又是轻移脚掌,携带着旭日阳毒的一掌击在他背后。而这一掌力携带炙热阳毒,霸道肆虐,如同狂潮侵体,林跳鼠直口喷鲜血,整个人跌飞在地,已然是有进气没有得出气了。

楚升掸了掸衣袍,便上前抽出长剑,半个剑身都插入了林跳鼠身体,残缺的剑身便是一片猩红,缺口处还挂着些碎肉与脏器碎片,端的是触目惊心。

刚甩去长剑上碎屑,却又有两个不知死活的贼匪咆哮着冲了过来,挥刀要斩。

楚升看都不看,剑身一动,又割了两条性命自去。

他环顾四周,心头有些许的疑惑,这便是太湖来匪所聚之人吗?竟是这么容易应对?甚至要比白寿镇一战还要轻松些?

这时蓦地一个洪亮声音从山上传荡而来,却是道:

“哈哈!各位,这镖物我劈山金刀客便领太湖好汉自取了!”

楚升扬目看去,便遥遥见到那似是一个大汉,已然腾身而跃,好似大雁般展开双臂,直直腾空往下落来。

蓦地,又有两道身影跟在后方,俱都是腾起内力,自高处落来。

左边那人,便是右手执一长枪,细节看不清楚,却听到他吼道:“在下乃四臂追命枪!特也来拜会尺木山知命公!”

右边那人,却是一个女子,只看得那身形婀娜,面目不甚清晰,她的声听来亦是甜腻,想来应是个曼妙美丽的女子。

“知命公身死丹安山,太湖匪横夺生辰纲!诸位便止步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