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埋伏

如此数日之后,当楚升习剑而归时,郑风便已然在院内等着了。

一同俱在的,却还有曾经在施家镇上交过手的龙角峰弟子潘允、龙趾峰弟子何跃、龙爪峰弟子邹山、顾季同,又有龙目峰、龙掌峰、龙鬣峰三峰共四位弟子前来。

算上郑风与楚升二人,一行便足有十人。

当楚升踏进院中时,在场的众人大都是面色不太好看,俱都是年少气盛,又都是各方俊杰,那必然是相互之间总要计较个高低,分出个先后的。他们在院内等待颇久,楚升才姗姗来迟,自然是难以让他们满意。

倒是曾经交过手的潘允与何跃彼此面上带笑,冲着楚升略微点了点头。

郑风乃是十三峰弟子第一人,自然有这份能耐压住众人,他自是上前拱手道礼,于是众人也不得不压住心中不满,纷纷与楚升相见。

即已聚齐,众人便一同下山而去,十人俱是年少俊杰,兴致又起,行走在山林当中便不觉暗暗的比较了起来。

都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难就难在下山过程中更带着势头向下,一个落脚不稳,便很容易顺着陡坡滚落。

但众人也都是身上有几分功夫的,步伐矫健不慢,俱是犹如灵敏的猿猴般在林间穿梭。在这种暗暗的比较心下,下山的路倒是很快走完,随即径直往落龙城而去。

落龙城中,却是遇到了楚升的老熟人。

那面目俊秀的陆骄便是有些尴尬的看了他一眼,楚升反倒上前主动打起了招呼,一副热情十足的模样。既然做戏就自然要做全套,楚升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而且陆骄背靠着明珠山,自己也正好可以扯起虎皮来,何乐而不为。

后者心里倒是蛮觉得有些怪怪的,俊秀的脸上展露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山门当中师傅嘱托,我亦应当多多下山游历。”

在落龙城内略微修整了一番,众人又是在第二日清晨出发,经驼头镇,随即便抵达了鹿角镇。此时天刚蒙蒙亮,但却也已早有人在此等候,见一行十一人俱是不凡,自然便有所明白。

双方互相见过礼,这位自称是福威镖局的总镖头,叫做汤武的中年人便由衷感慨道:“此次有三山十三峰众多高徒在,想必定是会出师大顺!一举剿灭那赤眼彪!”

在场众人,便多有些是心中自豪,享受着对方的吹捧心里更加是洋洋得意。

郑风看了一眼陆骄,见其人没有说话的样子,便开口道:“汤兄言重了,此次剿匪我等也不过也只是掠阵,主要击散匪徒的还是要靠贵局的镖师。”

花花轿子众人抬,这叫做汤武的家伙手上功夫不知如何,但是一对嘴皮子却是上下翻动的厉害,自迎来众人后便一直未曾停过,说这个潇洒飘逸,说那个剑眉星目,讲这个武艺高强,赞那个品性高洁,一通胡天胡地的话下来,四五人已经是被吹捧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楚升便在一旁冷眼的看着,厚着脸皮毫不客气的蹭在陆骄身旁,一边悄声道:“我看这姓汤的言语里这般多吹捧,估计没安得什么好心。”

“陆兄,你觉得呢?”

陆骄被他的视线盯着,略微红了红脸,倒主要是见到楚升便不由得想起那晚的事情,总感觉心里有些慌慌的,便有些发懵道:“什么?”

楚升便又重复了一遍,陆骄犹有些不太全信,有些左顾右盼道:“他真有这个胆?对我等也敢起歹心?”

“歹心倒是不至于...”楚升摇了摇头,这些弟子虽然手上功夫都不弱,但未经江湖,哪里懂得江湖险恶。

这些小门小派,自然是捧着他们,捧到他们都有些飘飘然,等到动起了真格时,楚升相信定然有五六个会脑袋发热冲在前面,想要一展威势。说白了,不过是想让他们扛真刀子...

当然这话楚升全没有说出来,这些家伙和自己非亲非故,又何必管他们,生生死死都与自己无关。

等到众人进了镇,入了镖局,那里面等着的一群人便纷纷站了起来。

三山十三峰子弟下山,他们这些落龙城府境内的小门小派又哪有胆子端大。

总镖头汤武便居中介绍,这些是什么长剑门人手,那边是什么青龙帮人手,此处是什么猎鹰堂,那处是什么绝拳馆。零零散散,此处便来了有五六个小门小派,一个个似乎是为了在他们这些人面前显露自家实力,俱都是带了一帮子人,提刀带枪,只是不知道可否堪当一用。

队伍自然是壮大了不少,数百人浩浩荡荡便直出了鹿角镇往柴山而去。

柴山五匪,各居寨所,那赤眼彪的山寨就位于连绵柴山当中,山形不能算高陡,地势不能说险峻,真要说个长处,那便是距离山下村镇较近,便于他赤眼彪下山劫道或洗村。

从这方面来说,这赤眼彪也是极为嚣张的,好似全然不把落龙城驻军当回事。

赤眼彪自然亦是个略知些兵事的人物,虽不敢说多么精通,但最起码在落龙城一只手应付那驻军校尉是没问题的。

只是若是时间往前推至十年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般嚣张。

柴山山势不高,但山林茂密,郁郁葱葱一片,倒是好一片林海。

而登山的队伍却是你言我语,吵吵闹闹,像一窝乱蜂没头吵叫。

楚升一直未曾出声,目光反倒是不停在上方林业浓密处徘徊,提剑的左手也紧了又紧。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危险性,这些本地的小门小派也还好,心中震慑于柴山五匪,即便有了底气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然而相对来说,三山十三峰下来的众人,却是全然轻松模样。

此处俱都是江湖中人,无人知兵。

他们一行十一人虽武艺不错,但也都是雏鹰刚刚下峰,又哪有这般多心眼。

登山而上,却是仰面的,楚升绷紧了神经,刻意落在了队伍的中后段,行了一个多时辰,却已经隐约能望到山上的寨子。

楚升抬眼朝上看去,却见到有阵阵飞鸟拍拍翅膀,在天空中缓慢掠过。

密林当中,一个壮硕的中年男人正立在阴影当中,而在他身后,却又有密密麻麻的山匪正狞笑着望向那在林间拉的长长的队伍,俱都是手提横刀,面容上满是狠厉之色。

身侧,一个寻常匪徒低声问道:“三寨主,可以动手了吗?”

那三寨主的视线在队伍当中扫过,嘴角噙着冷笑,便巧无声息的自大树后取出一把长弓来,他默不作声便运转起内劲。这长弓便足有三石,他也只有以内力蓄劲牵引,方才将手中长弓拉得满月,目光寻了一圈后便定定的锁定在了某个方位,略微放缓了呼吸,手上的叩弦的指节一松,利矢便犹如电光般穿林而去。

这一箭破空,声如金石般在林间响起。

“且住!”

楚升目光正巧掠过,便有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萦绕心头,他急忙蓦然一冲撞开了陆骄,运起浑身气劲,抽剑便要挡在身前。

然而那箭速甚快,却是疾如闪电。

长剑还未出鞘,箭矢便已然来到,只是这既定目标已然更换,本是射胸的,却也只是射入了楚升肩头。

陆骄则是身形一个趔趄,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然听到楚升闷哼了一声,整个人连续倒退了四五步,箭矢透肩而过,正钉在树干上。

这首枚飞箭便好似一个信号,自箭矢射出后,周遭便已然响彻了箭羽掠过带起的“叽啾”声响。

一瞬间却好似四面八方都藏了数不尽的敌人,箭矢密集的射入这被拉长的队伍当中,于是众人便立刻混乱了起来。

陆骄只是没甚警惕心,但手上功夫却也不弱,那三寨主又是接连数箭激射而来。但陆骄抽剑而出,青锋便恍然犹如骤雨般笼罩在身前,叮叮铛铛与飞矢相撞,却是丝毫未曾破剑势而入。

楚升面色有些发白,那箭矢去势甚疾,直接破去了内劲,透肩而去。

事实上,若不是他踏入了化劲,对体内的气劲控制更加如同熟捻,那箭矢所带去势足以震碎肩骨,彼时整个肩膀恐怕短时间内都被废掉。

“你...可还好?”前方,陆骄拨开飞矢,却还忙里回头匆匆瞥了楚升一眼,语气中倒满是担忧与焦急。

“咳...”肩头钻心的疼痛让楚升抽了口冷气,无奈的道:“你看我现在是还好的样子吗?”

陆骄心头又是愧疚又是担忧,一时糯糯说不出话来。

略微尝试着动弹一二,但箭矢末端却扎进了树木躯干,楚升口中长嘶一声,心知此刻却有些糟糕了,便冲着陆骄叫道:“斩断那箭矢!”

陆骄有些犹豫,挥剑格去三两箭矢后便在楚升身侧顿了下来,望着楚升背后粘稠殷红的鲜血一片,一张俏脸也有些发白,不知为何手脚却略微有些发软。

“别犹豫!”

楚升复又高声催促了一句,陆骄便一咬银牙,青锋自上而下落去,将箭矢从前端三分之一处斩断,拖着楚升避在了那大树后方,望着楚升捂着肩头的伤口,那鲜血已然顺着指缝流将出来。

看了片刻,陆骄却是心头浮上一种奇怪的感觉,眼睛不知为何也有些发酸,眼圈红红的盯着楚升,咬着银牙道:“你可不要有事...我...我去杀了那暗箭偷袭之人!”

没好气的瞪了这家伙一眼,楚升声音略有些喑哑:“帮我把这箭矢拔出来!”

陆骄顿了一下,伸手便想去拔那断矢,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手上软软的好像被抽空力气一样,完全下不来手。自下山来也,倒是也斩了几个飞贼、杀得几个窃贼,但也不过是最开始会觉得胃里有些作呕而已。

然而眼前,明明还未到那个程度,但却又好像与之前都完全不同。

那纤细得不像男人的手握了又握,却就是动不了狠心,眼圈也越发的透着红晕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眼泪就要从眼眶中涌出来一般。

眼下局势危急,楚升看陆骄这个模样也是心头哀叹,心中一狠便用右手抓住陆骄的手,后者身子都顿了一下,抬起红红的眼眶目光复杂的望着他。

楚升权当未见,也顾不上手中细腻的触感,一咬牙却是握住陆骄的手往外狠狠一拔,带着钻心的疼痛,那断矢便被生生的从左肩肩头的血肉里抽了出来。

做完这个动作,楚升顿时被袭来的痛感触发得倒抽了口凉气,险些昏倒过去,但却又凭着大毅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调动内力护住周遭筋脉,右手在腰间却摸出了金疮药递给了陆骄。

后者便红着脸将楚升左肩的衣襟撕裂,露出里面的创口,以金疮药撒上,又撤下块衣襟布条,胡乱的简单包扎了一下。

说真的,这包扎技术,还不如不做...

等做完这些,陆骄已经是心跳得极快,涨红着脸不敢看楚升,匆匆提剑便冲了出去。

楚升躲在树后,倒是得以暂时喘息,便是先平复内劲。左肩受创虽然对行动有些不便,但却对一个习武之人而言,他未曾搏杀,并无消耗内力,又是右手使剑,左手捏诀而已,手上且还是有得七八分战力的。

但此刻又何必匆匆冒头,楚升可没有当出头鸟的潜质,而是借着伤势躲在树后观察着场上局势。然而看了片刻,却不禁摇了摇头,略有叹息之色。

密林当中,我明敌暗,且先头箭雨疾至,近乎打碎了这支队伍一直鼓舞的那口气。

再且,天时地利人和,天时相平,此处又为柴山匪主场,队伍又是临时平凑,可以说地利人和己方半点不得。

一场箭雨,便将剿匪队伍打散,只待隐在林中的山匪各个击破。

追根溯源,这支队伍不过是一队乌合之众,完全比不上赤眼彪手下的山匪。当然,或许个体实力在这之上,但是后者凝聚成一团,不在于武功高低,而在于协同作战。前者是一团散沙,一群龙聚在一起也不过是一群虫;后者有赤眼彪这个知些兵事的匪首指挥,占据地利所在,一群虫也犹如龙。

当真是看低了天下英雄...楚升叹了口气,心里直埋怨前世看过的那些所谓武侠小说。

为嘛他人剿匪都是聚在阵前一对一单挑,以个人武艺论及高低,而到了自己却好像是在经历历史小说中的战争。

这不是武侠小说的剧本啊啦!

他们仗着一口气冲来,直直的踏进了赤眼彪的陷阱当中,这又要如何是好。恐怕说是剿匪,却别把己方人给匪剿了去。

楚升倚着树木长出了口气,感受到气血慢慢恢复平静,初始的剧痛已经过去,或许说他已然有些适应,力道倒也暂时恢复了七八分。

希望自己早前布下的后手...能够起到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