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只叹江湖几人回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剑感叹了一声:“我老了!”
“大师风华正茂,还有大把的好时光,岂可轻言说老。”西门无忌站立一旁,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个马屁。
一剑坐在一把矮凳上,端着一只酒杯,斜瞥了西门无忌一眼,道:“你小子这股子滑头劲,与我年轻时,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似。”
西门无忌喜形于色,忙恭维道:“小子将来定要继承前辈的衣钵,令前辈的风采永传江湖。”
一剑喝了一口酒,道:“你说这些话也没用,我的武功修为不如你师傅,自是不会收你为徒。”
西门无忌顿时打起一张苦瓜脸,偷偷看了眼坐在桌旁的任云飞一眼。
他这个便宜师傅纵然武功高绝,教导徒弟可就没有一剑那么尽心了。
任云飞笑而不语。
一剑虽说没有收西门无忌为徒,这三年来,对西门无忌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悉心教导,将毕生所学,倾囊传授。
“你小子记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一剑喝了几口酒,便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我生来身子骨弱,家境又贫寒。小时候得病,家里也没钱医治,只能硬挺,好几次都以为要死了,偏生又活过来了。后来父母反而陆陆续续的离去。那时候,村里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算命先生,说我克父克母,注定一生孤苦无依。我偏不信这个邪,但村里人信啊,于是我被赶出村庄,流落江湖。那时,我便发誓,终有一日,我要回去,屠尽整个村庄。”
一剑一边饮酒,一边说道:“到了江湖上,也是受尽欺凌,若是不滑头一点,我早就被人宰了,连皮带骨吃得连渣滓都不剩。即便我极尽阿谀奉承,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连猪狗都不如的下贱东西。我想要拜入一个门派学武,却被人像狗一样的四处赶,后来更是被丢下悬崖,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我恨啊,恨这个世间,恨所有人的,恨不能化为恶魔,吃尽世人。可这有什么用呢,我就要死了。”
一剑的脸上浮现极其复杂的神情,道:“没想到,我被悬崖之下的树枝挡了一下,随后坠入湖中,大难不死。峡谷中不见天日,我也出不去。好在湖中有鱼,林中有果子,也是天意使然,我在峡谷之中,发现了一块神通天壁。”
“我那时候连后天境武者都不是,观看神通天壁无异于玩火自焚,但我却偏偏没有死,我在谷下呆了六十年,看了六十年的神通天壁,终于悟出了一缕武道真意。”
一剑笑道:“江湖上的人都称我为一剑。一剑出鞘,高下立判,胜负立分,好不威风霸气。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因为我笨啊,学什么武功都学不会,我看了六十年的神通天壁,什么也没有看懂,只是因为我不甘,不屈,不愿认输,反而打磨出了一股子不屈不挠,一往无前的武道真意。”
一剑端着酒杯看向西门无忌,道:“往后我便带你去那神通天壁,你小子在武学上的悟性比我好,也许能悟出神通天壁上的神通,也算是圆了我这一生不甘的愿。”
西门无忌连忙点头应是,能有机会去参悟神通天壁,他自是求之不得。
“我得了武道真意,出谷后便回到村庄中,原想将全村人全部屠尽,一个不留。但回到村庄里面一看,昔日辱我骂我打我欺侮我的人,老的老了,死的死了,人生若流水,时光最无情。仅有的几个还活着的人,也老得不成样子了,我还报个啥子仇呢,有什么意思呢?”
一剑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大声骂道:“那个糟老头子,坏得很,说我一生孤苦无依,怎么就说得这么准呢?”
“我后来在江湖上闯荡,一剑之名逐渐传遍江湖,江湖上都知道有一个骑毛驴的老剑神,武功十分了得,我再去那些门派,他们对我也无一不是恭敬客气,极尽阿谀。”
“呵呵,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间无。我是看透了,也看倦了,唯有手中一剑斩去,不问过去,不问前尘,不问来头,只求一个潇洒自在。”
一剑敲了敲西门无忌的头,道:“你也就是遇到现在的我,若是早二十年见到我,说不定,便会被我一剑斩了。”
此言说出之后,他又看了看任云飞,道:“你有一个厉害的师傅,我便是想斩你,恐怕也斩不了。”
任云飞笑了笑。
一剑望着任云飞,叹道:“你是得天之宠,秉承天地气运,于武学一道,天赋异禀,将来问鼎通玄,亦未可知,比起我这种遭天道厌弃之人,却是要胜过万倍了。”
任云飞哈哈大笑,道:“天道之下皆蝼蚁,大道无情,岂会顾及我等蝼蚁,老剑神在说笑了。”
一剑摇了摇头,道:“天之眷,天之厌。时来易得金千两,运去难赊酒一壶。你如今的武道修为远高过我,依江湖规矩,我还得尊称你一声前辈,不过,我比你多活了两百多年,我就倚老卖老一回,说几句忠告。你要记着,天道眷厌无常,人道逆流而上,顺风逆风,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了,只要不放弃,便有一线希望。你武功修为远胜于我,天资也胜我万倍,但武道之路,无穷无尽,任你天资最高,终有遇到险阻,再不得寸进之时,到那时候,不放弃便是最大的动力。”
一剑突然开始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吐出。
一剑苦笑道:“当年看神通天壁时受了些暗伤,后来虽然在武道上精进,这些伤却一直不曾好过,折磨了我许多年,如今终于快要解脱了。”
任云飞不禁黯然神伤,他与一剑之前并无太深的交情,后来一剑在任家住下,任云飞离家三年,任家能安然无恙,便多亏了一剑坐镇任家。
否则,单凭云不语和风不言两个新进先天境的武者,任家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一剑前日大战玄甲军,被花东海所伤,便引发了以前身体内的旧疾,任云飞察看过他的伤势,却也是束手无策。
“江湖上的人,往往都喜欢以“侠”自居,什么路见不平,拨刀相助啊,什么为朋友两肋插刀啊,什么一言九鼎啊,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实际上个个都是鼻孔朝天的货色,哪里看得起平民百姓,总觉得自己随手做一些事情,便是对他们最大的恩惠。”
一剑继续絮叨,道:“这人要死了,话也就多了,总怕有什么话没说出来,留下了遗憾,其实是凭白讨人嫌。”
一剑的精神很萎靡。
“你这个徒弟西门无忌,我还要再借用一次,带他走一趟江湖。”
任云飞点了点头。
“那我便走了,若是到八月十五,我还有一口气,那我们在武林大会上见。”
一剑从矮凳上站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变骤然一变,精神抖擞,如剑出鞘。
任云飞也站了起来,举杯敬酒。
一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回头看了看西门无忌,道:“走吧。”
小毛驴的脚步依然坚定。
一剑拍了拍毛驴,笑道:“倒是有些舍不得这小畜生了。”
两人一驴,走出了小院。
这一走,一剑不会再回。
江湖依旧,故人不在。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