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章 刮风还是下雨

距离安圣县城10余公里，一条叫何家沟的山谷，有山岭名为望龙坡。望龙坡半山腰，一处青瓦红柱石条砌墙的四合院，蜀西风格，占地两三亩，巨树遮屋，藤蔓附墙，正是安圣县城关镇望族何家一处大宅。

宅内东侧一间正房，是一间书房兼起居室的布置。此刻，屋里只开了书桌上一盏台灯，不怒自威的安圣县长何昌盛，靠坐檀木椅上，手里夹根烟，认真听着书桌前的何玉龙讲话。

何昌盛吸了几口烟，喃喃自语：“想不到啊，顾胜三年前从秦安省远调到文昌县委，又从文昌调来安圣，跟祖籍扬苏的陈文生居然有亲戚关系。妙棋啊，卒子过河，步步为营，还毫不起眼。顾胜早来安圣半年，看似对我的工作多有支持，现在回想起来，都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对一些大事始终以不熟悉为借口保持中立，原来不是因为谨慎，而是在等陈文生的大驾啊。现在陈文生或许认为大权在握，也敢于公开他们这种关系了。”

“爸，你最近这几个月太低调了，该出点重手了”，何玉龙劝道：“今年来给你拜年的，28个乡镇只来了15个，比去年少了9个，而且最小的红包里只封了1000块钱。县直机关各部门，还有各大局和县属事业单位，今年也比去年少来了13个，红包最小的也只有2000块钱。”

何昌盛摇摇头：“不是还有几天才放假吗，等等看吧。”

何玉龙恨恨道：“爸，今天都腊月二十四了，该来的想来的，按往年惯例基本都来了，后面再来的也只是个别人了。有些人的态度已经明了，还有很多人都在观望，只怕不会来了。”

何昌盛答道。“不来就不来吧，陈文生渐渐发力，大概也影响到了某些人。不说这个了，供销大楼这件事，你今天处理得还算不错。”

何玉龙又恨恨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心里不甘啊，而且还让陈子丰逃过一劫。爸，等你把陈文生的气势压下来，供销大楼我还要再抢回来。”

“你懂什么，前段时间我让你把供销大楼的事缓下来，那是有原因的。”何昌盛训了一句，又解释道，“就在那几天，司马书记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透露达明书记突然关心起全市供销系统改制问题，还点到了安圣县供销社。”

“市委班长还关心这点小事？”何玉龙有些不解，安圣供销社说起来也不过百十号人，比很多国营企业都小多了。

何昌盛叹道：“就是关心这点小事才奇怪嘛，陈文生在这件事上突然强势，显然是大有来头，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那就更好啊，现在供销大楼到了陈子丰手里，租金比周围商铺平均水平还高了接近3成，我看他和陈刀如何赚钱。”何玉龙得意道：“陈文生不是假清高吗，我看呐，要是他不开口关照，用不了一年，陈子丰要不撤出，要不就只有拼命榨供销社，不然底裤都要亏掉。到时候，我只要让人去供销社里放一点风声，那帮快要吃不起饭的职工还不得大闹一场，陈文生只怕也镇不住。”

“走一步看一步吧，玉龙，这些年虽说我不大管你的事，你在外面也闹腾够了，该收心了。过了年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财政局上班，好好做你的预算股股长，生意上的事都交给黄四海去打理，该放手的生意必须要放了。”何昌盛正色道：“你妈走得早，老何家这些年看着人多势众，我们这一房就你一根独苗，必须给我早点传宗接代，听到没有？”

何玉龙答道：“爸，你想抱孙子没问题啊，明年我一定生。只是有些生意现在就放手，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的，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就行了。我让你小心做事，不能胡来，更不能搞出人命，结果望龙山煤矿还是出了事故。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这些年，我对你过于放纵，也该管管了，你必须按我的话去做。”何昌盛瞪了何玉龙一眼，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严肃，“最近在安圣县这潭水，有些人想要搅风搅雨啊。好了，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何玉龙刚想辩驳煤矿的事早就解决了，而且是黄胖子搞出的事，看到何昌盛神色严峻，只好闭口。

陈子丰匆匆离开县委大楼时，陈文生还坐在办公室里沉思，手里香烟燃出了好长一截烟灰。秘书小林从外间进来，见到这一幕，默默换好茶水，又掩门退出去了。

刚才，陈子丰过来跟陈文生聊了半个多小时，本来准备下班的陈文生，此时却没有任何想回家的意思。

陈文生心头有些怒意，没有当着陈子丰的面表露出来。何玉龙居然搞出什么极品春药，还蓄谋已久，迷倒一个副镇长的女儿，只为对陈子丰下手，这已经触及到陈文生的心理底线。

陈子丰如果真出事，陈文生首先在陈青贤老两口子跟前就交待不过去，在陈家恐怕更是会闹出个大笑话。

幸好，还莫明其妙跑出来一个很有意思的学生，搅乱了何玉龙的所有计划。这个何玉龙如此急切，背后恐怕很不简单。

想到这，陈文生叫来秘书孙小林，叫他打电话让公安局长陆洋过来一趟。

40来岁的陆洋穿着便衣，一身英气出现在孙小林面前时，陈文生摘了眼镜，正靠在藤椅上假寐。见孙小林有些缩手缩脚，陆洋就自己动手，在推开的里屋门上敲了两下。

见陈文生睁开眼，陆洋一个标准姿势立正：“文生书记，陆洋前来报到！”

“陆局长来啦，过来坐”，陈文生起身戴上眼镜，笑着招呼陆洋到沙发上一起坐下，“不要整天一身崩得这么紧紧的，就跟随时要打仗一样，这里是地方，又不是部队。”

陆洋憨憨一笑：“文生书记，我习惯了，改不过来。”

孙小林进屋给陆洋沏好茶，赶紧掩门退了出去。

陈文生随手递给陆洋一根烟：“陆洋啊，这么晚叫你跑一趟，是想了解一下，去年渭东市法警在安圣执法遇袭的案子有没有新的进展？前两天，市里政法委还在过问这件事，说渭东那边追得紧啊。”

陆洋接过香烟，又赶紧摸出火机给陈文生点上：“文生书记，我正准备这两天跟您汇报这件案子呢。我到安圣还不到10个月，局里有些人搞阴奉阳违，给工作开展增加了不少难度。您让我亲自抓这件案子，这都过了快一个半月了，现在还很难交差啊。当初这件案子连一份像样的笔录都没有，还说是什么普通贸易纠纷，由当事人自行协商解决。我只好挑人成立专案组，一切重新调查。阻扰不少啊，连法院那边都是如此。据渭东法院那两个当事法警说，他们被袭时看到安圣法院有人在现场，可人家就是咬死不认啊。”

“这么说，你这个专案组的调查，基本没什么进展？”陈文生的脸色显然对这个案子的进度不满意。

陆洋汇报道：“进展还是有一些，只是短期内突破的希望不太大。我们在事发地点排查走访很多次，终于找到有用的线索，是一个叫张小山的，出手袭警的人就以他为主。这个人原是黄四海那家四海商贸公司的销售经理，老家也是在事发地一带的七郎村。事发后，张小山就从四海商贸公司辞职了，听村里邻居说，今天中秋节张小山还回过老家。我们准备在春节守株待兔，安排人手到七郎村蹲守。”

“嗯，有进展就是好事。”陈文生脸色好转，又问道：“渭东那两个受伤的法警现在情况如何？”

陆洋答道：“一个当时鼻梁和小腿粉碎性骨折，半年前基本痊愈了。另一个小腿骨折也好了，只是左眼球当时被钝器重击，完全废了。当时那些人很嚣张，出手很重。”

“是很嚣张啊，外省法警到安圣执行案件时被袭击至重伤，我们很丢人呐。渭东政法部门已经抗议多次，要求我们必须尽快破案，市里政法委那边面子也挂不住啊。”陈文生叹道，吸烟沉思一阵后又说道，“陆洋啊，要争取在张小山身上找到突破口。另外，彻底整顿安圣公安系统秩序的时机目前尚未成熟，还要看3月下旬人大选举会议的结果。我建议，张小山一旦被控制住，你就联系渭东警方，请他们支援人手，秘密实行专案组联合办案。这件事，我会请市政法委出面协调。”

“好的，我明天一早就亲自安排”，陆洋又请示道：“文生书记，我有一个想法，为了转移某些人的视线，我计划专门安排些人手在全县社会治安方面刮些风下点雨，便于专案组进一步摸排线索，您看是否合适？”

陈文生低头沉思一会儿，答道：“春节前后的社会治安问题，还是按惯例安排就是，让治安大队和各地派出所安排轮流值班，若是有地痞流氓出头搞事，该抓就抓。不过，这一年到头了，老百姓就图个阖家团聚热闹过年，该有的喜庆气氛还是要维持，安定团结的社会局面更要维护，这是大局，不能搞得太紧张。另外，公安干警也是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也要过年，还是要合理安排时间让大家休假。”

陆洋答道：“好的，谢谢文生书记对公安队伍的关心。不知您还有什么指示没有？”

陈文生看看手表：“专案组的工作，也要内紧外松，案件调查也不必急在一时，也要给大家安排过年休息的时间。时间不早了，今天就这样吧，你也早点回家休息。”

陆洋临走时，悄悄从手包里拿两盒中华烟塞给了孙小林。孙小林客气谢过，看时间已是深夜11点半了，准备进屋提醒，稍后屋里灯灭了，陈文生让孙小林回家休息。

陈文生回家后，在客厅又坐下吸烟，吸过两口又摇摇头掐了。他觉得今天似乎操之过急，因为陈子丰之事有些乱了方寸，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仍在于一个多月后举行的人大选举。看来，自己这养气功夫还不到家，跟家里老头子比起来，差得就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