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宴宾朋 无妄之祸

“欧阳啊,这几日你可真够忙的啊。老朋友来了,你也没怎么露面啊。”舒州药会正堂,连惠山拄着拐杖笑道。

连惠山辈分可是和欧阳德父辈一代,虽然自称老朋友,可是语气却是和晚辈交谈一般。欧阳德从百药千方那里已经听说了,倚老卖老的抱怨了自己一通,笑道:“连老会长,确是我失礼,这几日忙着城外灾民流疫之事,当真是焦头烂额啊。不当之处,还望连老海涵啊。”

连惠山摆了摆手道:“哎,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为医者天下一家,除病防灾本是天经地义。”一番话说得倒也是冠冕堂皇。一旁的安国陈家家主陈闻仑侧立一旁,捋须微笑。

欧阳德对陈家本无好感,只是为人甚有涵养,当即笑对一旁的陈闻仑道:“闻仑先生,不远千里来舒州,我和连老会长本该尽我南方诸位医家的地主之谊。百药千方二老多次去请,机缘不巧,你都不在,今日可要给我等一个机会啊。今天晚间我在得贤楼可是早早的就定好了雅间,一是叙叙旧,二也是给几位赔罪。”

陈闻仑也是久经世故的人,听得出欧阳德一番滴水不漏的话语里还是带了那么一点,对他北方来的人的不屑和猜忌。笑道:“欧阳先生,这次干脆让我们三家的晚辈都一并来,让小辈们也熟悉熟悉。不日就是比试了,比试归比试,下了台还都还是朋友。我们比的医道、药道,又不动刀动枪的,不会伤了和气。”

连惠山笑道:“甚好,甚好。我还真想见识见识欧阳家的小弟子啊。”

欧阳德知道,这陈闻仑城府极深。自从上次陈思补药会考察败于丰尘,这作为家主的陈闻仑是一定知道的。他说是小辈们交交朋友,其实是想先探探丰尘的底。道:“也好,让他们小辈多交往交往不是坏事,那今晚上我让人去请两位,还务必赏光啊。”

连惠山呵呵笑道:“老头子我是一定去的,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孙子弘济我也一并带来。欧阳为人正,医道深。着小子一贯傲气,你要多多敲打敲打他,煞煞他这股傲气。”

陈闻仑道:“这既是我提议的带着小辈,那我也定将思补带上。到时候还望欧阳先生多多提点提点这孩子啊。”

欧阳德拱手道:“哎呀,这是捧我了,二位家学渊源,我又如何能胡乱指教啊。”

连惠山摆了摆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上还真想尝尝这舒州的美味佳肴啊。哈哈。。。”

陈闻仑,道:“那我也不打扰欧阳会长了,这几日往来人多,我就和连老会长先走一步,晚上再来叨扰。”

欧阳德将连惠山和陈闻仑送到药会门口,见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心中不由嘀咕:‘这连惠山老会长,素有风骨。怎么和北边来的陈家打的火热,莫不是和北边陈家穿了一条裤子?若是这两家联手,这局势可就危险了。’

马车上,连惠山道:“陈家主,这次我本不该来,若不是我这几家分号在北边都被封了。本来千难万难了眼看开不下去,这还是赵公子出面,这才一路畅通。这次各地药会比试,你我二家就像是你我这般,在一辆车里了。”

陈闻仑道:“连会长,我之前还真没想到,一直跟着我们陈家竞争的那几家还是您这尊大神在身后啊。哈哈哈”

连惠山摇了摇头道:“嗨,这年月,谁不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啊。能好好活着就不易!”

两人在车里聊着,进了客栈。客栈门口一个老头也跟了进去,小伙计刚想过去看看是谁,怕他打扰了客人。上房客家要求多,给的赏也多,丝毫怠慢不得。可刚迈步进了后院,再想找人可那老头像空气一般消失了。小伙计揉了揉眼睛,嘀咕道:“见了鬼了,明明看见人进来的,怎么就没有了?!!”

徐府,徐天雄正一脸不情愿的坐在下首,府里的官家,账房也低着头站在一侧。徐天雄那披着虎皮的大椅上正做着一个人,面上阴冷的看着几人。就听他道:“嘿,不错啊,这椅子不错,这虎皮也不错嘛。我不让你待在庐江,就是怕你为人张狂惹祸上身。我多次家书,现处战火多变之际,惟当隐身于市,不可稍露锋芒于外。”伸手重重的拍在椅子上,大声道:“你看看这里,哪里还有个样子,和山中土匪有何区别?我这几年来看透了世态,实在害怕官场风波的危险,我身为太守都谨小慎微。要不是家里家外还有许多生意往来,一大家子还要我扶持着走下去。我都经常想到要及早抽身,以免惹祸。你你你,简直要气死老子了。”此人正是庐州郡太守徐贤。

徐天雄平时欺男霸女的,可是甚是害怕他这个父亲,坐在下首嘟囔了几句。徐贤眼睛一瞪,喝道:“有话大声说,支吾什么!!”

徐天雄壮胆道:“我不就是弄了张虎皮披在椅子上嘛,再说我也正经的做生意的。”

徐贤语气一缓,皱眉道:“哦,你还做生意,说给我听听什么生意?”

徐天雄道:“我在赌场认识的两个朋友一起做的生意。”

徐贤骂道:“瞧你认识的人!!”

徐天雄脖颈一缩,道:“现在大周和北边打仗,我们从江南运竹子到北边,做成箭矢卖给赵国。北方竹少,每年用度极大,这笔生意定是好做的。”

徐贤心中大怒,道:“蠢货,我问你,这竹子怎生运出关隘?可有官方货引?现在交兵,你可晓得新任三公之一的崔太尉将这竹子列为严控之物?”

徐天雄涨的满脸通红,徐贤所问一概不知。抬眼看了下坐在虎皮椅上的徐贤,又立刻避开视线,道:“那日喝过酒后和冯二马和贾西贝两人谈天说到这个生意的,他二人说他们出大头,我出小头。他们出四千两银子,我出三千两银子。我想他们出的银子比我多一千两,当不得假,就支给他们了。”

徐贤听完破口大骂:“愚蠢,老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你是猪脑子啊!!这两人名字就是假名,那二马不就是冯字,那西贝不就是贾字吗?!!还他们出大头,你个蠢货就算他们出钱,每个人也都比你出的少啊!你最近可还看见这二人?”

徐天雄道:“他们拿了银子,说是去赵国打探行情去了。”

徐贤长叹一声道:“老子的家早晚要败在你这畜生的手里!!”

徐贤有气无力的指了指管家,道:“这事先不管了,今晚我邀了赵公子几人来府上。你去安排一下将请柬送过去。对了,天雄你亲自去舒州府衙,去叫一下周城令一并过来共赴晚宴。就让他午后过来便好,我也好休息休息。”

徐天雄巴不得赶紧离开,免得被继续呵斥。点头称是,道:“我这就去安排。”心想:‘今天当爹的请这么多人,居然还有我不认识的,估计都是要员。菜品一定要好,干脆做点好事,我得亲自去后厨安排安排。’徐天雄在自己府上那是说一不二,家人也是生怕他狗熊脾气犯了,轻则喝骂重则皮鞭的,他说的事那是丝毫不敢怠慢。来到后厨,几个帮厨的连忙站起。徐天雄伸头看了看道:“你们几个听真了,今晚府上要来几个重要客人。过会从得贤楼请来的厨子,你们都给我帮衬好了。谁他妈的而要是今儿晚上出个差错,我打断谁的腿。给我都准备点硬菜,得让我爹和几个客人吃开心了。”几个下人,诺诺称是。徐天雄又大声喝道:“都他妈的听见了吗?”几个下人才大声道:“是,听见了。”

徐天雄为人甚是粗俗,可是为饱口腹之欲,在吃的一道上倒是颇下功夫。进了后厨又看了看预备好食材,抬眼见驼峰熊掌山珍美味是应有尽有,口蘑竹笋种种配料也预备停当。点了点头出门去了舒州府衙,一路上打马而去,丝毫不避让路上行人。下得马来,敞着团绸的褂子,顶着肩膀,歪着脑袋。刚到舒州府衙门口,吸了一下鼻子,一口浓痰吐在门前的石狮子上面。一摇三晃的抬腿就迈了进去,门前有个新来兵丁,并不知道这徐天雄进舒州府衙如进自家后院。横刀挡在面前,拦住徐天雄的去路道:“什么人?衙门也是你随便闯的?”

徐天雄三角眼一翻,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他妈的也不看看大爷是谁!别说你舒州府衙,就是太守府衙老子也是想进就进!”那兵丁也是个浑人,哪能吃着亏。当即抽出腰刀,抡刀就砍。那徐天雄本想自己报出名号吓吓这个兵丁,谁成想这家伙拔刀就砍。甩开膀子缩头便躲,一边躲一边喊:“周叔,周叔唉,你家当兵的要砍死人啦。我要掉一根毛,看我爹怎么说。快他妈的来人啊,哎呦,你妈这刀差点砍到老子。”后面众人一听前面鸡飞狗跳,连忙出来。班头一看,心里顿时凉了一截。大声喝止那个兵丁,一巴掌扇了过去,骂道:“你瞎了眼啊,这是徐公子,周大人的上宾。要是伤了一点皮毛,老子砍了你的脑袋。”那兵丁也是害怕,莫名其妙的挨了两嘴巴了。徐天雄急着要进去请周泰,上去又踹了那兵丁一脚,道:“你他妈的,胆子不小。等老子忙完的,再来收拾你。”那班头为甚是机敏,向那兵丁挥挥手让他赶紧走。自己在前面带路,引着徐天雄进了后堂。

徐天雄见了周泰,大咧咧的坐下,道:“周叔,我爹今天请你过府,说还请了什么赵公子的。”

周泰一脸谄笑,道:“哎呀,府君已经到舒州了啊,我这居然还不知道。天雄啊,我这就和你一道去,拜谒府君。”

徐天雄横着眉毛,笑道:“我爹说了,他这次轻车简从来就是免得惊扰百姓。也担心影响周叔您处理公务。见我爹嘛,周叔不急一时的,晚上请客这中午还没到,我回去先去安排安排。若是有事和我爹商量,午后过去变成。”说罢一撸袖子,晃荡这两个膀子,就出了厅堂。周泰笑了笑,心道:‘唉,府君何等人物,就是生得这大公子偏偏就这般泼皮。’

午后日头刚过,周泰乘轿来到徐府。此时大门已开,早有家人立在门旁。见是城令来府,那管家亲自前去将周泰带到书房。周泰见徐贤正品茗读书,连忙上前一拱,双袖垂地。道:“下官周泰见过府君大人。”

徐贤笑道:“唉,你我现在不在朝堂之上,不必多礼。来,坐下叙话。”又命下人给周泰上茶。

周泰谢过徐贤,半身入座。就听徐贤说:“你给我书信我都看了,你做的很好。能想到为朝廷分忧,这就是为官本分。这药会之事你不敢擅作主张,请我来主持,说明你心中不敢越矩,甚好。况且这事本就是赵公子所托,我也理当过来。”

周泰见徐贤这么说,心中甚是高兴。道:“一切唯府君马首是瞻。”

徐贤捋须,笑道:“嗯,你我为官一是为朝廷,二是为百姓,可是也得为自己考虑啊。做事情需得左右逢源,才能圆转如意。我引你认识赵公子,那是要给自己留下后路。可是两国交兵,这战场上的事情那是风云突变的,谁能说好这事呢。朝廷有新动静,你可晓得?”

周泰道:“还不得知,还望府君指点。”

徐贤道:“这有什么指点的,你可知道我扬州刺史崔大人?”

周泰道:“知道啊,这可是府君的同窗啊。”

徐贤笑道:“现在可不能叫崔大人了,见面得称呼崔太尉还领扬州刺史。”

周泰听得一惊,手中茶盏差点没拿稳,道:“太尉!!那可是当朝三公之一,掌管天下兵马大权啊。这朝中权势恐怕不逊于曹公了啊。恭贺府君啊,这朝中有崔太尉为同窗,以后这不是更是方便啊。”

徐贤道:“哎,还要再看看,你可懂得?”

周泰回到:“府君的意思是?”

徐贤道:“崔大人为人耿直,性格是宁折不弯,又是极力主张不与赵国求和。当今圣上龙体欠安,曹公主持朝政虽甚得圣上之心,可是天心难测。命崔大人任太尉,何尝不是帝王之术啊。所以,要等等不要急着靠过去啊。”

周泰一脸恍然大悟,道:“还是府君思虑深远。”

周泰这马屁拍的不落窠臼,说的丝毫不着痕迹,徐贤听得却是心花怒放。摆了摆手,故作谦虚之状,道:“哎,这无非是在官场待久的缘故,只要做到三心即可。”

周泰忙道:“是哪三心啊?还望府君指点迷津。”徐贤道:“潜心观察,用心体悟,细心为之。”两人聊着官场上的事情,时间过的甚快。不时,日头偏西。徐贤对周泰道:“时辰差不多了,走!我俩到门前迎一下赵公子。”

两人刚出了一进院子,尚未出门,赵寒、乌青剑一行五人已经进来。赵寒笑道:“我等今天叨扰徐大人了啊。”巴尔扎自打进了徐府,看见上次被自己一顿胖揍的人,要不是挥手打招呼,要不就是点头龇牙一笑。赵寒心中纳闷,心道这浑人居然还能识得点礼数。徐府一众下人,护院看到巴尔扎打招呼,也只能尴尬一笑算是回礼。

徐贤道:“赵公子说哪里话,徐某设的是家宴,几位又何必客气。赵公子,请。”

赵寒道:“徐大人,周大人请。”

一众来到后堂,见一切都已经收拾停当。屋内吊着九盏琉璃灯,大厅四周还有八座六角宫灯分置各角,屋内恍若白昼。中间一张红檀圆桌,桌上八品冷碟已经上桌,有荤有素,有黄有绿。无须闻味,就已经让人垂涎欲滴。桌上整齐放置的十余套粉彩餐具,配以银器,端的是富贵华丽。众人一致推赵寒坐了首座,众人依次坐定。徐贤道:“此处乃我儿天雄所住,今晚赵公子和几位高人能来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啊。诸位今天我们不论官场之礼,只叙朋友之谊。”

赵寒笑道:“徐大人,这既然是贵公子之府,何不一同上桌,共叙佳话啊?”

徐贤怕徐天雄生性粗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反而惹出笑话。道:“不满诸位,我儿自小读不下书,胸无点墨天生一个粗性,怕是会惹得诸位不高兴了。”

赵寒笑道:“徐大人哪里话,我们来了主人家吃饭。主人却上不得桌,传了出去倒要说我赵某识不得礼数了。”

徐贤见赵寒话已至此,招了一名侍女,道:“去,将天雄叫来,让他认识认识赵公子和当世几位高人。”那侍女应声而去。

说话间,几道菜已经陆续上桌,刚端上桌子就闻到异香扑鼻。赵寒虽贵为赵王公子,可北方胡人在吃这一道上并不甚讲究。甚至赵国皇帝的膳食,也不见得能比的上南方豪族菜点来的精致。巴尔扎指着一道菜甚是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菜,怎生这般香啊。”

徐贤笑道:“这舒州可是周大人的辖地,这地方名菜还请周大人说说啊。”

周泰看了一眼笑道:“那我就说说,这道菜唤作侍郎豆腐。将那豆腐两面去皮,利刃切成一十六块,晾干后用猪油略煎。在配以甜酒,其中更需大虾米一百二,先滚泡一个时辰,在上秋油一杯,上锅同滚。配以细葱,半寸左右,一百段。然后慢起锅。这才葱香扑鼻,嫩滑爽口啊。”

巴尔扎张大嘴巴,道:“这一道菜这般麻烦,虽然我口水都快流出,可经你一说倒似舍不得吃了啊。”

众人皆笑,这当口徐天雄一脚跨进门来,抬眼就先看见那山一般的大汉巴尔扎。巴尔扎认识徐天雄,冲他龇牙一笑。徐天雄吓的小腿一软,“哎呦”一声叫唤,噗通跪在地上。赵寒心道:‘这南方礼数甚多,看来徐贤治家极严。虽然有贵客临门,可也不至于行这般大礼啊。’

徐贤见徐天雄进门就跪下,老脸一红,喝道:“天雄!好端端的跪下做甚?!站起来说话。”其余众人尽皆回头看向徐天雄。皆是吃了一惊,那日得贤楼几人飞奔如厕之事历历在目。一个个将徐天雄从茅厕扔出,现在居然在人府上吃喝,顿时觉得异常尴尬。

徐天雄抬眼一看,只觉得都是面熟。稍作回忆当即想起,手指向乌青剑、储相言和智云上人口中不由得叫道:“咦,哎呦,嗬。。。”

徐府后厨,忙的热火朝天,后面还有徐天雄安排的几道硬菜尚在准备,什么五丝驼峰,一品里脊都还未上锅。就见后厨门口,一个老头伸头看去,一脸贼腻兮兮,不停口吞谗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