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欺与瞒 乌云罩顶
丰尘回到了德济堂,怀揣着好多个纸包,心中却还是难以排遣郁闷。低着头默默的走到左丘玄住的小屋前,尚未走近左丘玄就已开门。道:“丰尘啊,怎么遇到什么事情了?”
丰尘低声道了声:“师叔!”
左丘玄见丰尘兴致低落,笑道:“今日听欧阳先生说你去给赵寒他们驱虫去了?胆子不小,独闯虎穴啊。”
丰尘从怀中掏出好多个小纸包,道:“左师叔,我是和琬儿一块去的。我俩本想盗取解药的,没想到那赵寒哪里好多小药瓶。我想解药就在其中,我们也无法分辨就每样里面都取了一点点。”
左丘玄听完摇了摇头,道:“孩子家,简直胡闹。这要是被他们发现,你俩如何脱身?我上次服用你那女娃娃送来的青花玉露丸,已经将毒压制住了,三两年内当不会爆发。”
丰尘道:“师叔,三两年若是寻不到解药怎生是好?这次也不是我和琬儿第一次去赵寒住处了,他们被虫蛰,也是因为我们去捉了好多小咬放到他们的所住的驿馆的。”
左丘玄知道丰尘这是担心他中的毒无法解去,这才干冒奇险为他去盗解药。虽然两人孩子气重了点,没有考虑失利的后果,可这份心也是让人心中一暖。
伸手摸了摸丰尘脑袋,道:“傻孩子,真是难为你这一片心了。师叔我没事,我太虚宫也是有解毒妙药的,要是这点毒也解不掉那不是亏了么多年的传承了。”
丰尘道:“师叔,欧阳先生深通医理,我想请他帮我分辨一下。”
左丘玄摇了摇头,道:“欧阳先生是对医理深究其理,可是医道和毒道却是两条不同的路子。一个是正大光明,悬壶济世。一个是阴险诡异,灭杀生灵。赵寒这个毒药,无色无味,恐怕这解药也是难以分辨的。我想欧阳先生也未必能分辨得出啊。”
丰尘道:“总是要试试的,我现在就去请欧阳先生。”
左丘玄道:“丰尘,你且慢,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我自从中毒以来,在德济堂也住了不短时日了,一是借着解毒的这段时间,将我太虚宫绝学多多讲解与你;二是与欧阳先生也甚是谈得来,这才盘恒数日。现在我服用了那女娃娃的解毒妙药,内力已经尽复,我当尽快赶回太虚宫。既是要请师尊看看能否将我所中毒药解除,还要看看有无我大师兄的消息。还有一层意思,我要约一些好手尽快赶来舒州,助你和欧阳先生不让羯赵的人夺了这药会的会长。”
丰尘道:“那师叔准备何时动身啊?对了,那个赵寒还说要来感谢欧阳先生呢。”
左丘玄道:“明日一早,即便动身。你记住,我并未将你我关系透露给欧阳先生,临行前我会留书一封。这解药的事情,你不可烦动欧阳先生,他不是江湖中人,不能给他牵扯江湖之事。免得惹了祸事,反而害了他。这些药包你且收好,短期之内我没有大碍,你不必担忧。赵寒这人甚是阴险,你务必告知欧阳先生要藏拙。羯赵一行就是为了争夺会长来的,他为了除了竞争对手,定然无所不用其极,免得引起他无端加害。”
丰尘自从家中突生大变,义父常啸天,可是一别经年还未谋面。心中其实只有几人常在挂念,洛琬儿已经烙印在心中,两人年岁尚小,未涉男女之情,双方只将对方当成最好的童年伙伴。德济堂的七叔,可以算是邻家长者。欧阳德人品怀瑾握瑜已经被丰尘视为师长。左丘玄虽相聚时短,可每日里对丰尘的指点与叮嘱,已在丰尘心中当成家中长辈。这忽然说要离开,心中实是不舍,可是又事关重大无法挽留。丰尘终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不由得眼圈发红,只是默默无语。
左丘玄见丰尘如此,知道他的心思。心道:‘这孩子一身正气,路子可不能走偏了。天生的武学奇才,还需早日带回太虚宫让师尊见见才好。’遂笑道:“傻孩子,我这次去你应该高兴才是,说不定能将你义父的消息带回来。若是机缘巧合能遇到他,我必与他同来舒州寻你。有了我大师兄在你身旁照应,这天下还真没几个能欺负到你呢。”
丰尘听了左丘玄宽慰,心中大释。想到与义父团聚的日子,不由得心思飘向远方,只觉得心头一股暖流涌起。抬起头时,双眼已经一片坚定之色,道:“左师叔,你一路珍重。我再舒州等你回来,师叔所教的各般要领,我定当不辍。”
左丘玄见丰尘很快便坚定了心志,心中大赞。面色不变的道:“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欣慰。虽然你根骨奇佳,可是离开的磨砺二字,那都是如天边浮云终会消散的。你回去休息吧,我也打坐一夜,明日就不再告别了。”言罢和衣盘腿,闭目不再言语。
丰尘见状,弯腰鞠了一躬,回身悄悄的出了房门。第二日天边刚泛鱼肚白,德济堂内已经忙活起来,这几日来领药水的越来越多。欧阳德早早就安排七叔去药会找百药千方,去联合舒州几大药堂,共凑几味药材,同时向外廉价散药。这才稍稍缓解了些,虽然虫咬之苦稍稍减轻,可是城外饥民日增,每日里都有饿死的难民。欧阳德心中生怕死尸掩埋处置不当,准备来和左丘玄商量。
“道长,道长!”欧阳德敲了敲门,屋内没人应答,房门应手而开。欧阳德见房内无人,只是在临窗的小几上留了一封书信,打开书信一看。信中除了感谢和告别的话语,更多的是谈及城外难民日多,恐生灾疫的担忧。欧阳德看完书信,慢慢的将心知折上,心想,这道家都是方外之人,可心中惦念的却是苍生。可这舒州的城令,庐州郡太守何曾有一点为民所想的。微微的叹息了一声,准备日头再高一点去拜访一下城令。
舒州府衙内,这城令周泰只是一味逢迎上峰,自己也同样有这个脾气,是最喜欢别人戴高帽子,只要人家对他恭维,也不须去问是不是真是自己的事情还是夸大到什么份上,他总是快活的很。他是什么样的人,那他身边也尽是何等样人。他身边有一笔帖式终日侍奉左右,虽然办事勤快,周泰也算是欢喜,可还是不能以腹心相待。不过周泰的性格早就被他看出苗头,因此就竭尽全力的侍奉的更是妥帖。周泰口渴了,哪怕只是舌头舐一舐嘴唇,他的茶水已经送到手边了;周泰想吃点什么,尤其是喜欢得贤楼的江鲜。只要稍稍示意,他已经早早安排,饭点时分这佳肴美味,必然已经上桌伺候下了。诸如此类,总不要周泰明说,他都事事想到前面,样样做到眼前。这种当差的,无论古今,这当官的怎么不欢喜。真若是勤俭办差,不会逢迎的又哪里能入了向周泰这样人的眼睛。
这日,周泰正半躺在躺椅上,旁边的花案上放着袅袅热气的香茗。眯虚着眼睛,道:“这几日小咬闹得甚是凶顽,也不知道驿馆里住着的那几位爷遭没遭罪。”
那笔帖式弯着腰,回道:“听几个衙役说了,那个赵公子被咬得最是厉害了。”
周泰一听,忽的坐起身来,瞪着眼睛问道:“那赵公子可曾发火?”
那笔帖式道:“这倒是没听说,不过德济堂的去给他们驱虫了,也给了他们止痒的药水。老爷您还甭说,这德济堂的药水还真是济事。”
周泰得知赵寒没有发火,顿时心中放下,端起茶喝了一口,又躺下身去。道:“嗯,这舒州药会还是顶事的,要不然老爷我也要被那虫害所扰。我四个大字换得一季安宁,这笔买卖做得着实核算。呵呵呵。”
那笔帖式笑道:“那是!老爷您可是我们舒州城的父母官啊,您给德济堂送了牌匾,他还不得供着啊。给您配好药水送来,那是他的福分不是。”周泰听着恭维,心里甚是舒坦,手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微笑的点了点头。
两人聊着,就听门外差役来报:“禀老爷,舒州药会会长欧阳德求见老爷。”
城令道:“你看,人不能提,提谁来谁。快请,前面正堂叙事。你先去引路一下,我稍整一下衣冠就到。”
那笔帖式甚是勤快,赶紧前去招呼。人还未到,声音先到:“哎呀,欧阳会长啊,您可真是为咱舒州百姓积了大功德了。”欧阳德抬眼一看就见,一个腿脚利索一脸谄媚笑容的笔帖式迎了过来。虽然不识得对方,人家是张口夸赞,自己也是不能失了礼数。
当即还礼,道:“这位官爷,谬赞了。”
那笔帖式道:“我家老爷在后堂忙点俗务,这就过来。吩咐小的来带欧阳会长去正堂,您随我来。”半弯着腰,引着欧阳德去了府衙的正堂。
舒州府衙有三进院落,檐下置斗拱,斗拱疏朗,梁架奇巧,明亮宽敞。欧阳德随着笔帖式前行。只见府衙大堂前竖戒石坊,正面额书“公生明“,两侧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欧阳德心道:‘这‘戒石铭’若是真烙印在当官的心里,我大周又何至于此境地。’过了大堂就到了正堂,也是二堂,就是周泰每日梳理公务的地方。正堂之上高悬一匾额“思补堂”,取得是退而思过之意。欧阳德进了正堂,稍稍落座,下人已经将茶水奉上。欧阳德环顾四周,这正堂布置的倒也是甚是庄重威严。那笔帖式笑道:“欧阳会长,您安坐,我去后面禀告一下城令大人。”
欧阳德坐了一会,就听脚步传来。知道是城令周泰来了,连忙起身。那周泰刚进来,欧阳德赶紧行礼,道:“草民欧阳德,拜见城令周大人。”
周泰单手虚抬,笑道:“哎,欧阳会长不必多礼。舒州药会为我分忧,我本该上门以示谢意,谁知近日公务缠身未能亲至,本官总是觉得欠妥。今日欧阳会长来此,定是有事。我们坐下叙话。”说罢拉着欧阳德的手,坐了下来。这场面的活,周泰总是做的周全。
欧阳德待周泰落座,这才坐下。道:“周大人,我来此是有一担忧,还请周大人定夺。”
周泰道:“你且说来,看我好不好办。”
欧阳德,道:“大人,现在城里城外都闹小咬,闹得是人心惶惶。这两日舒州药会散药,城内应该家家户户都多少领了。可是城外流民日多,恐怕这小咬闹得更凶。”
周泰微微一皱眉,道:“城外的流民我也没办法啊,都是从北边过来的。我就是想去帮他们也不是我一个舒州能安顿得了啊,我上面还有太守,还有刺史啊。”
欧阳德,道:“大人,这小咬还是小事。现在灾民越多,则饥荒越多。每日里都有不少病饿而死的人,这尸体处理不当,要是闹气瘟疫来。。。”
周泰一听,忙道:“怎么,这会闹瘟疫?”
欧阳德道:“是啊,这天气一天热似一天,一旦暑瘟起来,恐怕我们舒州城也难以幸免啊。不作预防,那死的人恐怕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啊。”
周泰道:“那那那,欧阳先生,这该如何是好呢?”周泰本想推挡掉了事,可是瘟疫太可怕,一旦沾染,可是不问是不是当官的,是不是老百姓,都是要死人的。
欧阳德道:“一是要将城外灾民按片区分开,一旦有事可以隔离。二要将死尸处理,要深挖坑,要备足生石灰,及时掩埋才能防止尸瘟。其三,要上表州郡告知危事,造作预防。备足药材以备不测。”
周泰听到这事心中顿时烦闷,问道:“有没有能将瘟疫挡在舒州城外的法子?”
欧阳心中一凉,道:“大人,可以将城门严守,进出城内外的要用花椒盐水喷洒来往人丁,但是这个治标不治本啊。”
周泰道:“流民死点就死点,我得先保我舒州城啊。我今天就安排兵丁备足石灰等物,及时掩埋城外死尸。”
欧阳德,道:“让兵丁用湿布为巾,扎在面部,掩住口鼻。以免沾染尸毒,要是兵丁也染疾病,那也是棘手的事情。”
周泰道:“好好好,欧阳先生还请你安排药会,多多备好药材。”
欧阳德,道:“大人放心,我今天就安排药会开始储备药材。小人所说,还请大人上心,舒州城里城外的生灵皆系与大人了。一定要上表,得道庐州郡,扬州府的援手啊。”
周泰有点慌神的道:“好,好,好。你带我送送欧阳先生。”那笔帖式应声答是。
欧阳德见周泰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得更为担心起来。走到正堂前,又看到那“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牌匾,心想:‘这天下的清官、贪官、庸官、糊涂官,公堂上总是示人清似海水,明如日月的样子,可眼见百姓流离失所,每日里死人难道就与自己无关吗?这要万一瘟疫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怅怅然的又向舒州药会而去。
周泰待得欧阳德离开,立刻唤来那个笔帖式,二人向后堂而去。之间后堂有个花园,花园见有一泓池水,明静清澈,山石玲珑,树木青葱,奇花异草,争芳斗艳,为周泰及家眷的休憩之所。
那笔帖式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周泰道:“赶紧叫上几个班头,带上兵丁按刚才欧阳先生所说,去城外处理好尸体。还有再叫上守成的兵丁,备好花椒盐水,凡是进城的,必须喷洒。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你赶紧的润色一下,用了府衙的公章赶紧的安排下去。对了对了,你再去叫上马车,带上家眷和细软,赶紧的让夫人带着几个小妾先去娘家会稽躲避些时日,以防万一。”
那笔帖式又问:“那大人,还要不要上表太守大人啊?”
周泰道:“你糊涂啊,要是没有瘟疫?那我不是夸大的灾情,庐州郡还好说。要是徐太守又上表给扬州刺史崔宰崔大人,那怎么得了。这崔大人可是铁面无私,要是直接过问此事,那我还有好日子过嘛?”
那笔帖式道:“还是大人想的远,小的就按大人说的,这就去办。”又去了前院各执事堂,通告了周泰的几道政令。
几个班头心中怨愤不已,啥事不好干。让我们去处理尸体,一个个垂头丧气。其中一个道:“带上兄弟们,抓几个流民,给他们吃饭,让他们干就是了。这点事情还愁个什么,以前又不是没做过这样的差事。”
另一个班头道:“对对,我们只管喝酒吃肉。那些流民能把肚子吃饱,你让他干啥都行,这法子太好了。”
之前那个说:“挖什么深坑啊,随便挖几个,填埋填埋算了。我就不信大人还能去把坑刨开看看挖了多深啊。”
几人哄堂大笑道:“那指定不能的,我想他连听都不想听。”
周泰又哪里知道,他在蒙弄上峰,而手下的班头差役,也在蒙他。可是这舒州城里里外外,死神却如乌云一般渐渐的笼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