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煅身骨磨肝砺胆

千万年来,那天华群山就这么屹立在这里,流云依旧缠绕山间。这莽莽群山看着那人间的悲欢离合,历朝的兴衰更替,似乎带有一点嘲讽的微笑。天华山古人有言“积雪曜阴壑,飞流喷阳崖”,群山众壑、溪流飞瀑;怪石古洞、苍松翠竹;奇丽清幽,相映成趣。。

雨水后的天空,蓝的是那么不真切。丝带般的白云娇柔的伴在山尖上;阳光也变的更加绵软,将那丝丝温暖撒在山间的树丛里;慵懒的晨风仿佛在抚摸着小承轩的头发,可是这般美景也是无心欣赏。为了避难,一路攀爬,双手被藤蔓碎石剌出血丝也浑未觉得。他无法理会,这梦幻与真实交织的风景,飘荡在耳边的鸟鸣与蝉泣。他只知道心中的悲痛和残酷的生存将要开始了。

小承轩决定改变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字。站在山巅,看见天似穹庐,他感觉自己宛若一粒无比的微小灰尘,如此微小又怎么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了,叫丰尘、字仲轩。可是他又感到无比的惶恐,一切这样重新开始,是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逼迫他前行。毕竟是才刚过十岁的孩子啊,这本该是欢乐的时光,现在却要经历世人不敢想的苦难。

大山里的孩子总是知道山里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渴了就喝点山泉,饿了就摘点野果充饥。续几天的奔逃,即便是修习了功法,可这心力交瘁之下丰尘终于病倒了。无力的躺在一块还算平坦的大石上,双颊烧的发红。悲惨境遇和死亡的阴影渐渐在丰尘面前飘荡着。这一场病痛来的突然,颓丧的精神更像一个恶魔紧紧的跟着丰尘。看着天上的骄阳,丰尘的体力越发衰竭。这时,眼前的一圈圈光晕迷糊了真实的画面,看到的都是一个个凶恶的魔鬼。无助的恐惧就像巨浪一般毫无止歇的拍打着丰尘快要溃散的意志。

连着两天病痛一点都没减轻,早晨还能舔食一点大石上凝结的晨露。日间口渴只能随手抓一把嫩叶,咀嚼着苦涩的汁液解渴。思绪都开始有点混乱了,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既不知道能不能逃过劫难,又好像没有任何希望,好像就是恐惧和痛苦的呜咽而已。这时,丰尘好像又回到了那山坳里的小山村,老丰头那胖胖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翠娘总是满眼怜爱的看着自己。喝上一口院子里甘甜的井水,再吃上一碗娘亲熬的粗粮稀饭。丰尘呓语着:“娘,我好难受啊!爹,我生病了,没有人照顾我,我还没给你们报仇!我该怎么办啊?“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丰尘耳边又回想起了义父常啸天的话:什么是苦难?生来是苦难,病痛是苦难,离别也是苦难,谁都逃避不了。生为男子当顶天立地,无惧世间任何苦难。

无惧苦难,无惧苦难。。。。丰尘耳边不断回响这四个字,咬着牙挣扎着站起来,说什么也要活下去。折了一根树枝艰难往前走着,只觉得口渴异常。侧耳倾听,仿佛不远处有轻微的溪水声响。摸索着往前走去,眼前看见一条浅浅的溪流欢快的在山石间跳跃。丰尘的心也如这浅浅的溪流跳跃起来,扔掉手中的树枝,奔跑过去。趴在岩石边,探过身子贪婪的喝着溪水。冰凉甘冽的溪水穿过似要冒火的喉咙,流淌而下。仿佛那病痛也被冲刷掉很多,精神为之一振。

可这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喝完水丰尘更觉得自己饥肠辘辘。看见溪边长着几颗野果树,随手抓几颗刚摘的野果塞到嘴里。野果还未成熟,吃到嘴里酸涩的很。丰尘只觉得精力似乎在缓缓的恢复,躺在一块大石上歇息起来。模糊中睡着了忽然想到和伙伴们钓鱼的事情来了,这一下就惊醒了。对啊,钓鱼啊,鱼肉可是很好吃啊。人立刻就来了精神,顺着山间的小溪一定是有一个源头的。可这一走就是十余里山路,不过眼前并未看见水潭之类。心情顿觉沮丧,恨恨的一跺脚。一霎间脚下岩石松动,大石瞬间滚落。丰尘腾身跃起,可是大石之下有个斜斜的山洞,丰尘避让不及从山洞中滚落而下。丰尘在那山洞中滚出又数十丈,依旧不见停歇。洞中久未见天日,甚是阴冷黑暗。丰尘骇然,双手不停想抓住洞壁再爬出去。可这洞壁甚是光滑,毫无着手之处。终于坡度渐缓停在洞中,忽然间眼前有亮光射出。丰尘顺着山洞往亮光爬去,突然间阳光像匹练一般射来。丰尘眼中又陡见阳光,几乎睁不开眼睛,他闭上眼睛好一会才缓缓睁开。眼面前竟是个百花争艳的山谷,远处高山悠悠,眼前花团锦簇。丰尘大声呼喝,山中回声荡荡,脚下踏着一片柔软的草地。丰尘漫步其间,一株株不知道名字的矮树上挂满了鲜红的果子,树下橘白相间的小花飘着幽香。云雾缭绕在山腰,直如一个人间与仙境相交融的地方。丰尘在山洞中滚落,碰的身上处处淤青。丰尘终是孩子的心性,这时候他已顾不到伤痛,一边呦呵呵的呼喊着,一边撒开腿在草地上奔跑。放眼望去,山谷四面皆被大山环抱,身边居然还有野羊在低头啃食青草,好像从未见过人类,丝毫不见惊惧。又往前走了两三里,但见两个山坳之间白云缭绕,五色斑斓波光壁影,群峰环抱,蔚为壮观。一池山间潭水清澈碧透,一平如镜,这湖水没见入水口,只见出水口,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透着一股神秘。

丰尘伸手探入水中,这夏日中,潭水却冒着丝丝凉气,触手冰凉刺骨。南方多竹,丰尘选了一根韧性十足的竹子,从衣服上抽了几根棉丝搓成一个钓线,把自己的发簪扭断,取了前面细尖的一节弯曲成了吊钩。夏日山里虫子甚多,捉了些做了钓饵。不稍会,垂杆轻动,丰尘抬手一提,一尾红鱼上钩。这鱼甚是奇怪,身长不过六七寸,浑身赤红,双眼鼓起,几乎没有鳞片。丰尘没见过这样的鱼,一时不敢下口。不过实在是饿极,心下一横,撕了一小条鱼肉放入口中,初时觉得有点腥气,不一会鱼肉的鲜甜就出来了。手边也没有引火之物,腹内实在饥饿,就这么吃了起来。这碧潭中的鱼儿甚是好钓,一会就钓上了七八条。丰尘直吃到腹饱肚圆才作罢,也许是肉食下肚,身上燥热。来到潭边也不问是否水凉刺骨了,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两天没有肉食下肚,这一顿算是好好的补偿了一下。真是浑身舒畅,刚想躺下休息,就觉得身体里似有一条火线从腹内燃起,又忽觉得一股冰意沉在丹田。这忽冷忽热,如同打摆子一般。丰尘怕极,村子里有过孩子打摆子,后来就这么没顶过去。于是强撑着身体,按着常啸天所授吐纳之法修炼起来,渐渐只觉得这火线与那冰意交融一道。开始有意为之,渐渐的进入无意,平和之极,人也进入安静镇定的状态,仿佛那魂魄也显得自然安宁。

待得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一早,这一夜仿佛抵过以前数日的效果。更奇的是这两日病痛仿佛全好了,摸了摸自己额头也不烧了。自有天华山以来就有这碧潭,也不知深有几许。虽在南方可终年彻寒,终日冷气氤氲缭绕,端的是这天地间奇景。水中红鱼不知以何为食才能生长,为能生存其性极燥热。这碧潭和红鱼如果分食,极阴极阳必然阴阳失调。而两样都服用,不会调和,龙虎相争风险更大。太虚宫所修功法,正是引导阴阳,龙虎交泰,而致内息绵绵不断。这碧潭水和那红鱼正是有大功效之物,丰尘浑然不知,每日只是当做三餐。这上天馈赠的奇物,正是得了别人欲求不得的好东西。

丰尘寻了个宽敞干燥的山洞,又铺了些松软的枝叶当做床铺,权当是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又将一本医书一本酒经小心包好,藏在山洞之中。月余来丰尘三餐皆是红鱼果腹,渴了便喝碧潭之水。虽然解决了饥渴问题,可是每日都是一般饮食,也是觉得口中无味。忽然想起山谷间有很多野羊,心中只怪自己愚蠢,怎么不去捉那野羊过来。再过些日子天气转凉,有了羊皮御寒,那也就不怕山间的寒冷。丰尘和村里的孩子经常在山间结套绳挖陷阱,捉些山獐野兔的。没有绳子就撕扯一些又韧性藤蔓,这些机关做起来倒也不是难事。丰尘做了几个机关用来捕捉山羊,好多次山羊都被困住。可这山谷里的山羊力气甚大,拼命挣扎后把机关都搞坏掉。之后无论丰尘如何放置机关,可山羊变得甚是机警,再未捕到。

丰尘并未沮丧,反而兴致勃勃的与这一群山羊较上劲,决定挖陷阱试试看。于是,丰尘在山羊经常吃草的地方掘了几个陷坑,在洞口盖上几根树枝,又再在上面覆盖了一些草皮苔藓之类。又采摘了不少山羊喜欢吃得树上嫩叶,第二天早晨丰尘早早跑去一看,只见诱饵都给吃掉了,洞口覆盖的草皮都被拖拽出去,只留下黑洞洞的陷阱。

丰尘几乎被这群山羊给气笑了,心想难道这山谷里的山羊都是属狐狸的吗?既然陷阱不能捉到,我就来当那虎豹,自己动手来捉。丰尘在用枝叶做了个帽子套在自己头上,在山羊经常觅食的地方,寻了处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丰尘暗运气息,将自己的呼吸调息的极悠长。山羊并未察觉,一点点的走近。丰尘屏住呼吸,直到有几只距离自己很近,忽然跃起去抓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山羊受到惊吓四散逃窜,丰尘一把没有抓住,撒腿追去。山羊奔跑甚是迅速,丰尘紧紧跟上。可总是在堪堪抓住的时候,被山羊一个拧身急转给避开。丰尘跑着跑着,就觉得呼吸急促,渐渐被山羊甩开。不由得丹田一动,内息运转,顿时觉得体力大增。奔跑的更为迅捷,耳边风声呼呼,脚下直如足不点地一般。追到一只山羊身边,一掌绵风掌法拍出。那山羊又怎么受得,斜斜的冲出去一丈有余才一头栽倒。

丰尘高兴异常,上去一把扛起山羊往山洞方向走去。心中甚是纳闷,怎么这么自己一下子跑出去这么远。就在刚才追捕山羊的时候,将内息如何调用全身,又如何施展将劲力转换到双腿的功法,居然无师而通。江湖上修习请功脚法,没有相当功底,再加三五年的寒暑的苦修,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这个程度的。要是江湖中人知道丰尘居然是在追山羊的时候学会的,恐怕不知多少人要天天追杀山羊了。丰尘现在欠缺的是没有轻功的功法,还是单单依靠内力的调用。虽然迅捷,可是那姿势也就是乡野的孩子奔跑嬉戏的样子。

丰尘扛起山羊,心中喜不自胜。十余里地也是很快就到。来到洞前,拿出前些时日在山间捡到的石片。用尖锐的一端戳穿羊皮,仔细的一点点剥下。又将羊皮横挂在树叉上,任由山风将羊皮吹干。又用干草当做火绒,拿起石头敲击打出火星,升起一个火堆。山谷中水草丰盛,山羊生的甚是肥美,一顿最多能吃掉十之二三。丰尘将羊肉在那碧潭之中清洗干净,切割成条烤熟后风干能保持很久。羊肉在篝火之上,烤的焦香四溢。羊肉中的油脂,在篝火下滋滋作响。虽然羊肉不如那红鱼来得滋补,但是换了口味饱一饱口腹之欲却是强了许多。丰尘这一晚吃得肚滚腰圆,口齿留香。看着满天星光,迷糊中渐渐睡去。半夜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阵惨厉的呼嗥,丰尘猝然惊醒,心道不好:“像似狼群!”匆忙找了几根粗壮断木,把那快要熄灭的篝火又熊熊点燃。就这样一忽儿,狼群已经奔到。群狼想来久未进食,这晚丰尘架火烤肉,肉香顺着山风飘出很远。狼这畜生,鼻子甚是灵敏,循着香味,一路追踪到此。

丰尘又点了几个大的火把,支在附近,耳间传来的狼嚎又似近了许多。不一会就见黑影绰绰,几十只狼已经把丰尘围住。灰狼身形巨大,饿的肋骨条条,看见丰尘一只只饿狼双眼泛红,口角流涎。只是忌惮火光,不敢扑进,只是围着篝火不断转圈。一只大狼,实在忍受不住饥饿,冲了过来。丰尘身子一侧,抓住这头狼的头颈。双手运力兜了个圈,瞅准远处的一块大石,将那头狼猛地掷出。百十斤的狼躯划过一道弧线,一头撞在大石之上。顿时脑浆迸裂,狼血四溅。那几十头狼见到血腥之味传来,也不顾同类,冲过去一顿撕咬。只一会功夫,一只巨狼就被啃食的尸骨无存。狼群吃完同类,反而兽性大发。又有几只灰狼,不顾火焰冲向丰尘。丰尘手拿一只火把,向其中一头灰狼挥击过去。狼扑咬动作很是灵敏,闪开后又再扑上。丰尘跟上一步,拿火把当做木棍,一下砸在这狼的腰脊上,抬腿一脚将狼踢出好远。又有两头狼又从旁袭来,丰尘依样葫芦,抓住一只狼的头颈,用力一掷,把手中那狼向另外几只砸去,几头狼撞作一团,低声哀嚎退出了篝火几丈。丰尘手中火把来回挥舞,一狼张开大口,后腿登直,人立起来咬向丰尘手臂。他顺手一送,将那烧的通红的火把,一把插进狼嘴,树枝做的火把几乎整根扎了进去,那狼哀嚎翻滚,眼见是不得活了。

黑夜中,暗云飘过,一轮圆月照得山谷透亮。几十头饿狼仰头望着天上月亮,纵声嗥叫,声音凄厉尖悚,听得人汗毛倒竖。丰尘见狼群越发靠近,这般拼斗下去,恐怕还是要落入狼口。瞥眼间瞅见一直毛发银灰的巨狼,身躯远比其他众狼高大。丰尘心中一动,知道这是狼王。若不将这狼王杀死,恐怕群狼不退。事已至此,唯有一搏了。手拿两根火把,纵身上前。群狼见丰尘居然跃出,猛扑上来,当先的一头被丰尘火把一棒击打在头顶,登时翻倒死去。狼群甚是忌惮火光,龇牙咧嘴未敢靠近。丰尘听得身后风声异动,一头饿狼趁着间隙,从后面扑上。这狼群不像虎豹,单打独斗,往往都是群体攻击猎物。分击合进颇具章法,往往把猎物搞得晕头转向,再从间隙处致命一击。那狼飞跃半空,咬向丰尘脖颈,丰尘一个侧身,飞脚正踢在狼腹柔软处。那狼嘶声哀嚎,内脏破碎,登时毙命。群狼见丰尘勇猛不敢上前,那头狼呼嚎驱赶。丰尘奋起力量,几步赶到头狼跟前。那头狼更是胆大,丝毫不惧火光,张口就咬向火把。丰尘忽然想到追击山羊时,那山羊的躲避的身形。急急的一转身,避开狼口,挥舞火把正好打在狼身。那狼王身躯甚是健壮,虽然剧痛,但是并未受伤。四肢抓地,半伏身躯,龇着满口尖利的白牙,双目紧紧盯着丰尘,喉头发出呜咽咆哮之声。丰尘双眼也紧盯狼眼,毫不退缩。那狼王不敢进击,丰尘瞅准机会,飞身上前。将火把灌足内力,挥舞着杀向狼王。又是几下痛击,那狼王身上伤痕累累。再无斗志,一声嚎叫带着狼群撒腿奔出山谷。

丰尘这一夜也是杀得手足酸软,躺在草地上好半晌才缓过气来。丰尘知道狼这畜生甚是记仇,又在住的地方挖下好多陷阱。每日里勤加修炼,将义父常啸天所教的绵风掌法,苦练不辍。那日留下的狼尸,也被丰尘剥皮做成狼皮褥子。狼皮甚是保暖,倒是让丰尘在寒冬未受风霜之苦。丰尘几年来和狼群也是恶斗多次,虽然也有受伤,不过却是越斗越是顺手。后来反而多盼狼群前来,可以多多练手了。丰尘这日正在碧潭钓鱼,忽然想到,狼群能来,必然知道出谷的道路。想到这一条,抛下鱼竿,手舞足蹈也不知嘴里欢呼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