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金虎

金虎从军是在新元一百五十四年，那个时候他正二十出头，年轻气盛。他家里其实只是很普通的联邦公民，父母在联邦边陲小镇从事着机械维修工作，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却也不算很坏。

他和黑街土生土长的人不同，他见识过联邦的繁华，吃过美味可口的饭菜，了解什么是文明和秩序，却又不反感黑街的混乱和落后。

他并不像其他同龄的联邦青年一样对平淡无奇，安静闲适的生活感到满足。他甚至厌烦那些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工作，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将会和父母一样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机械维修工人。

每天早上几点出门，乘坐轨道车来到工厂，拿起自己的设备走到流水线上操作那些维修设备，遇到设备机械手无法解决的便用自己的工具动手解决。

金虎闭着眼睛都能做完这些流程，因为他们其实真的很枯燥无聊，也很简单，没有一丝的新奇和变化。

那样的生活便如同一潭死水一般，让他想到便有些窒息的感觉。他甚至怀疑自己和自己的父母，乃至那些同样重复着这些枯燥工作的人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普通那些高级人工智能一般的人造机械。

为了这个，他曾经偷偷割开了一个伙伴的手指，看着对方流淌的血液，他不能相信，没有恐惧，也割开了自己的手指。

他割得格外用力，以至于能看见被鲜血染的沁红的指骨。

他终于确信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但是人类应该过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吗，在日复一日枯燥的劳作之中度过自己的生命，找一个同样庸庸碌碌的女子成家，结婚生子，繁衍后代，等待死亡吗？

他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生活，这是人类联邦，是人类的世界，他想要过一些不一样的生活。

他知道联邦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有异族，有变异种，所以他忽然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想法，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去看看，看看那些人类的敌人，那些传闻中丑陋无比的异族，恐怖神秘的变异种。

正好在这个时候，联邦军部的征兵通告下发，他第一个毅然决然地参军。当他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的父母的时候，却遭到了他们强烈的反对。

他并不灰心，又告诉了自己的同伴们，希望他们能跟自己一起去看看那精彩繁复的世界，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他只得到了同伴的嘲笑和劝阻。

“你傻吧，去联邦军队可是要和异族作战的，会丢掉性命的。”

“大虎，不要去了，现在还没最终确定，回头还来得及的。军队战损太高了，二十比一呢！”

……

最后金虎一个人参加了联邦的招募，他所在的区一共也只有几百人报名，他离去的时候并没有人欢送，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地踏上了运输机。

他知道，这个时候父母正在工作，同伴们也在工作。他们喜欢平淡无奇的生活，不想为了那莫须有的好奇而去冒着生命的风险参军。

二十比一的战损，百分之五的几率，在他们看来几乎便是必死无疑。

他很失落，却并不后悔。

他果然没有后悔，在这里他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斗志昂扬的青年。他们一同吃住训练，为艰辛的训练暗地里一同叫骂冷漠的教官，吹嘘着自己在注射强化药剂时多么的勇敢坚强没有叫喊一声，注射时明明哭爹喊娘的痛哭流涕的兄弟们心照不宣的互相称赞。

他们为了一个相同的任务浴血厮杀，为了一次使命并肩作战。他从来没有后悔，也时刻做好了英勇牺牲的准备。

他明白了二十比一的战损其实不过是美化后的数字，很多人死在了前线上，他身边的兄弟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可他没有畏惧，也没有停歇，仍然在战斗的路上勇往直前。

渐渐地，他的勇敢被赏识，他的能力得到认可，他被奖励了一支稀有无比的高级基因药剂。

那是一支虎类基因药剂，是一个很看中他的将军特意为他准备的。

“虎子，你很有潜力，用了他就能名副其实了，好好为联邦效力，为人类的生存而战。”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个国字脸笑起来亲切无比的将军拍着他的肩膀，热切的说出这句话。

他很幸运，成功进行基因强化，虽然强化效果很一般，但也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

他的军校从中尉一路上升，一直到了少校，也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

本来以为自己能一直这么在联邦战斗下去，能够继续这样充实而热血的生活。

然而变故总是在你最不希望改变的时候发生，命运躲在暗处嘲弄着世人。

他所生活长大的小镇防卫系统故障，紧接着便是异族入侵，幸好联邦反应及时，才稳住阵脚，但已经有很大一部分陷落。

父母在通讯中哭诉着异族的残忍，痛骂联邦的无能，金虎无言以对，事实上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其实时常发生，联邦并非万能，异族也不是土鸡瓦狗，他们是人类存续的大敌。

然而父母并不知道，也不理解，他们只是希望金虎能把失陷在沦陷区的弟弟救回来。金虎的弟弟天资聪颖，或许是受了金虎的影响，天性活泼，时常去各处探索。

金虎也很担心弟弟，却又没有办法，他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面对父母，他更加的无言以对。

然而惨剧便发生了，他的父母，生他养他的两个平凡地不能再平凡的人，便在他的眼前被异族的生生撕成了碎肉。通讯器被破坏，最后一个画面是异族狰狞的脸。

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怒火烧掉了他最后残存的理智。他动用少校的权限调集了最信任自己的一个小队，私自开走了一辆运输机，无视军部严令空降到了陷落区。

疯狂的屠杀一些异族之后，他渐渐地冷静下来，意外之喜是竟然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弟弟金龙，这个小家伙意外的躲过了异族的屠杀，等到了哥哥神兵天降。

然而他还来不及高兴，异族大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刀锋战士，狂暴者，暗黑者，甚至只在传说中若隐若现的亲王级别都次第出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军部对这次行动严厉禁止，谨慎无比。这分明就是一个异族布下的一个泼天的陷阱，甚至于他的弟弟，那些被他们救出来的，没有死去的联邦公民都是这些异族留下来的一个诱饵。

这些异族的智慧并不弱于人类，他们智慧非凡，科技同样先进，是人类的生死大敌。

金虎在那一刻已经认命了，出人意料的是异族并没有马上杀掉他们，而是派出刀锋战士将他带来的小队员们次第猎杀。

他看着那些拼死搏斗的年轻人，看着他们浑身浴血，看着他们死前仍然在战斗，看着他们濒死都坚信着自己，金虎心头升起了无限的悔恨。

就在他准备战斗至死的时候，他认识了修罗。

他驾驶着战地机甲，钢铁战神从天而降，杀掉了围在金虎周围的全部异族。

他打开面甲，从机甲之中跳出来，看了金虎一眼，淡淡说了句“我应该在这里杀掉你的。”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回到机甲加入了更大的战场。

那里聚集了上百台武备机甲，声势惊天动地，一个个钢铁巨人挥舞着武器用最原始的方式宣泄着暴力美学。普通士兵无数，蝗虫一般从运输机上跳下来，不畏生死地朝着异族扑去，还有各类战车，火炮，能量机炮喷吐着火蛇，收割着一切视距内的异族。

几乎是联邦在这个防区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了这里。

战斗进行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结束，异族被打退，人类联邦惨胜损失严重。

金虎和他的弟弟被带到了军法处，金虎心里明白自己在劫难逃，联邦的军法并非人员控制，而是由智脑进行判断。人类高层或许有一定程度的加重减免权限，然而金虎的行为根本不加掩饰，所作所为都是直接运用自己的权限，不论有没有给联邦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违抗军令私自调兵的罪名都已经被智脑所确定，后续的罪名仍在评估，因为人类联邦的损失还没有统计出来。

金虎并不像畏惧死亡的裁决，他只是想到那些因为他而牺牲的年轻人们，心如刀割，心痛如绞。

还是那个将军，只不过国字脸上没有笑容，他很严肃地出现，而后金虎重获自由，只是再也不能被联邦系统所接纳，他的余生，只有在黑街度过。

带着弟弟来到黑街，他的弟弟在联邦系统之中已经被确认死亡，也成为了黑户。

他在那位将军的介绍下，几经辗转来到了炎君手下，当了一个特种小队的队长。

不知为何，每当看到这些年轻人，他就想起了当初那些前赴后继，虽死无悔的队员们。

他们的音容笑貌，总是浮现在金虎眼前。

他认同炎君的安排，希望这些差不多的年轻人过得好些。

他讨好上级，甚至讨好陈少阳，也只是希望调拨设备的时候多些物资，这样能活下来的几率也大些。

只是没想到，弟弟为了掩护自己还是死在了异族刀下。

他心生疲惫，却仍然每天开朗地笑着。他只想尽自己所能，为那些小队员们，遮风挡雨。

终于还是结束了。

金虎眼前已经是一片迷蒙。

他并不后悔自己加入联邦的军队，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也没有任何畏惧。

他只是有些遗憾，不能再护着那些小崽子了。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走到了足够远的距离了吧。

金虎想到。

以后，该谁来继续保护那几个小崽子呢？

他眼前闪过几个人的脸，不知为何停留在陈少阳的脸上。

他带着笑容，带着一些遗憾，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那黑暗无边无际，寂静无声。